葛老夫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大嫂,千错万错都是我治家不严的结果……”
“的确是你的不是!”崔老夫人不客气道:“主仆泾渭分明,上下尊卑严恪,长幼有序,家庭方能兴旺。你平时宠着老二媳妇,又只把精力放到华姐儿一个人身上,其他的孙女都不管不顾,所以才会有如此祸事。”
葛老夫人牙关紧咬,腮边青筋直跳,却一声也不敢吭。
老虔婆、克夫克子的丧门星,这些年来时时处处压她一头,如今老了,还不放过她!
葛老夫人越想越气,越气越恨,心里越是骂的厉害。
几十年的妯娌,崔老夫人自然知道自己说的葛氏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家衰败啊。长房无人,只有一个蕤哥儿还体弱如此,顾家只能依靠次房。
她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平时不教她们做人的道理与规矩,出了事情就用酷刑狠罚,这可不是安家之道啊。大老太爷这一脉,只留下蕤哥儿一个,他也是……。顾家能够振兴,还是要依靠你们啊。”
她说话的时候,眉头紧锁,显然心情十分糟糕。
葛老夫人见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忙道:“蕤哥儿怎么样了?前几天苏嬷嬷说情况好些了,难道这几日又坏了吗?”
“情况十分不好。”崔老夫人神色哀戚:“两天好,三天坏,这几日连床都下不了了。”
何止是情况不好,眼下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想起长房唯一的香火也要断了,想起这个孙子活着的时候汤药不断,年纪轻轻就要撒手人寰。因为身子一直没有起色,娶了媳妇回来两年都没有圆房,更不曾留下一点血脉,她的眼圈就看是泛红。
她心性坚韧,尚能忍住,可英大夫人却忍不住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顾重阳不由吓了一跳,怎么蕤大堂哥竟然病的这么严重了吗?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也是,她一直在查母亲逝世的事情,哪有精力去管别人的事情?
她还是刚回来跟着母亲去长房的时候,闻到熬药的味道,问那个丫鬟才知道蕤大堂哥病了的消息。
上一世,蕤大堂哥就是年纪轻轻就死了的,撇下蕤大堂嫂一个人好不可怜。
她从长房出嫁的时候,蕤大堂嫂因为是守寡之人,怕她沾上晦气冲撞了她的喜事,让丫鬟传话恭喜自己而本人却一直在院子里没有出来。
蕤大堂哥病了这么久,一定不是急病,而是慢性病。既然是慢性病,就可以慢慢调治。
要是能知道蕤大堂哥得的是什么病就好了。师父交给她很多种治病的方法,其他的大夫都不会的。
葛老夫人听了英大夫人的哭声却觉得如闻天籁,爵位就要永久落在他们这个房头了。她的孙子,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世世代代地承袭爵位了。
可她的脸色却越发担忧:“怎么这么严重了?大嫂,你没有请太医来看吗?一个冬天都撑过来了,这开春了天暖了,理应能调养过来才是啊。你可千万别能那些庸医胡说。”
崔老夫人默然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等她走了,葛老夫人的脸上就闪过一丝冷笑,你出身书香门第江南望族崔氏又如何,你生的儿子文韬武略考了武状元又如何,这顾家还是落在我手上,还不是落在我这个你看不起的庶出的手上!
你丈夫死了,儿子死了,马上孙子也死了,你就是再强硬,再有本事,也要仰我鼻息而活。贞节牌坊有什么用,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不能让你死后享受世代香火供奉。
她心里想的全是以后如何压制长房、压制崔老夫人。
而顾重阳也陷入了深思,她是不是可以借助长房的力量呢?
人都散了,顾重阳却还在。
院子里空空的,顾重阳的存在格外扎眼。
葛老夫人阴森森地剜了她一眼。孙姨奶奶那个贱人,活着的时候就处处跟她作对,还有老四那个贱种总是惹她生气。孙氏死了之后,又来了沈氏,沈氏死了,她生的小贱种居然也如此胆大包天了。
幸好老四那个贱种被她收拢过来了,如今爵位未拿回来,她就先给他点甜头尝尝。等爵位回来了,她定要把他打回原形。不、打回原形怎么能够,她要让他跟他登高摔重,一无所有才是。
葛老夫人冷哼一声道:“苏嬷嬷,带四小姐去后罩房,把她教给教引嬷嬷,让四小姐好好学规矩。今天的规矩若是学不好,让她今天不许吃饭。”
“是,老太太,您放心好了。”苏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重阳道:“四小姐,请吧。”
后罩房收拾的还算宽敞明亮,只是里面光秃秃的除了床与桌子之外,一无所有。
教引嬷嬷板着脸,虎视眈眈地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心头一个瑟缩,想起了在延恩侯府贺家的时候。延恩侯府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查嬷嬷就是一个十分刻板之人,因为规矩做不好,她可没有少吃苦头。
当然也要多谢她,正因为有了查嬷嬷的的教导,她在跟公卿家的女眷往来的时候才没有出丑。
想到这里,顾重阳底气足了一些,那些规矩她早就会了,还怕什么呢?
“嬷嬷好。”顾重阳缓步上前,不急不躁,蹲下去见礼:“顾重阳见过嬷嬷,日后请嬷嬷多费心。”
教引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就连苏嬷嬷也被顾重阳这彬彬有礼的样子震住了,然而片刻之后她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冷笑,她冲教引嬷嬷使了一个眼神。
教引嬷嬷点了点头,然后把脸板起来,扬起戒尺就重重地敲在了桌子上:“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此刻才来,分明是偷懒,该罚。”
“嬷嬷容我解释。”顾重阳行了个礼,才道:“我昨天晚上才被告知今天要搬到安荣院来,今天一大早连东西都没有收拾人就来了。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借着又跟着家中众人一起看家法,实在不是故意偷懒,还望嬷嬷明鉴。”
“既然不是故意偷懒,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教引嬷嬷厉声道:“分明是目无尊长,擅自妄为,该罚!”
顾重阳心里就憋了一口气:“嬷嬷此言差矣,我事先并不知道您要来教我规矩,何来目无尊长一说。”
教引嬷嬷却并不听顾重阳解释,她拉着脸喝到:“我教过那么多小姐规矩,敢这样顶嘴的,你还是头一个。就凭着这一点,就该打手。”
顾重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给人治病需要靠一双手去号脉,去抓药,去制药,这手是不能有一丁点的闪失的。若是手被打坏了,她以后给人号脉的准确度就会大大降低,这如何使得。
她将手拢到袖子里,倔强地抿着嘴,不愿意伸出来。
“女孩子家的手何其重要,写字算账做针线都靠着这一双手,别人家女孩子就算犯了错,也不过是抽打小腿,哪有像嬷嬷这样打人手的?”
“我说打手就打手。”教引嬷嬷把戒尺重重在桌子上敲了几下,震慑道:“不许犟嘴,把手伸出来,好教小姐得知,这头一课就叫做有错必罚。”
看着教引嬷嬷凶狠的样子,顾重阳心里了然,毁了她的手,这恐怕就是那老虔婆的目的。
“你放屁!”她冷笑道:“什么有错必罚?这恐怕叫下马威?又或者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吧?”
她的意思是讽刺教引嬷嬷收了钱不顾青红皂白故意想打她。
教引嬷嬷闻言,脸色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大胆!”苏嬷嬷呵斥道:“教引嬷嬷是老太太特意请来的教你规矩的,四小姐居然如此忤逆不敬,难道是想受家法吗?”
顾重阳霍然转头,忿忿不平地瞪着苏嬷嬷。
苏嬷嬷就冷笑道:“小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劝你还是乖乖领罚,否则你要吃的苦头还更多呢。”
教引嬷嬷也笑:“苏嬷嬷说得是,府上簪缨望族,对不听话的小姐就是应该动用家法,这才是世家豪门的做派。”
经过苏嬷嬷刚才的那一番呵斥,她算是弄明白了,这顾家不是让她教女孩儿,而是要她教训女孩儿呢!
“偷懒来迟,此一错;擅自妄为,是二错;目无尊长,是三错;身为女子,口出恶语,违背妇言,此四错。四错并罚,受戒二十下。”她毫不客气对着顾重阳道:“四小姐,伸手吧!”
什么四错并罚,这分明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苏嬷嬷这个狗仗人势的恶奴刚才说得不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天摆明了是老太太要教训她了,她就是规矩做的再好,也依然逃不掉受罚的命运。如果不乖乖受罚,她下一个受家法的人就是她。
打手虽然会影响她号脉,可家法却有可能会要她的命。
两害取其轻,她只能受这二十戒尺了。顾重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咬着牙,把手伸出去,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苏嬷嬷一阵得意:“老姐姐,休要手下留情,我们这个四小姐实在顽劣不堪,连我们老太太都拿她没办法,实在是不打不行啊。”
教引嬷嬷也忌恨顾重阳刚才的嘲讽,她冷笑一声,高高举起戒尺,暗暗用了力气,就准备打下去。
就在顾重阳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天籁般的声音:“苏嬷嬷,老太太叫您呢。”
众人一起转头,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珍珠,她的猝然出现,打断了教引嬷嬷的举动。
顾重阳赶紧把手收回来。
“我这就去。”没能亲眼看这小丫头片子挨打真是可惜,不过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是机会。
苏嬷嬷对教引嬷嬷道:“老姐姐继续,我去去就回。四小姐,你也赶紧把手放回去吧,长痛不如短痛,比起二夫人二小姐,你这区区二十戒尺算得了什么呢。”
珍珠却道:“苏嬷嬷,老太太说了,让四小姐也一起过去。”
“怎么回事?”苏嬷嬷不悦道:“教引嬷嬷正在教四小姐规矩呢,有什么事情比学规矩还要重要?你略等一会,等四小姐受了罚之后再去。”
珍珠闻言摇头道:“恐怕不行。”
苏嬷嬷听了,立马斜着眼睥睨着她,珍珠忙解释道:“我怎么敢阻拦嬷嬷教四小姐规矩,是有客人来了,点名要见我们四小姐。”
“是谁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
是吕夫人,顾重阳有十分的把握。
果不其然,珍珠小声道:“是吕夫人,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见我们四小姐。嬷嬷,还是快去吧,老太太可等着呢。”
苏嬷嬷气的瞪着顾重阳,犹不死心。
顾重阳却哂然一笑:“苏嬷嬷,吕夫人可是蕊珠书院的女夫子,你阻拦我不要紧,可万一惹恼了吕夫人,让她怪罪顾家从而影响了吕夫人对大姐姐的看法,这罪名你担得起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立马让苏嬷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老太太对大小姐进蕊珠书院的事情有多在意,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若真得罪了吕夫人,她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苏嬷嬷暗暗骂了一声晦气,就道:“既然如此,还请四小姐跟我走一趟吧。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来日方长,自然有你好好学规矩的时候。”
“对于我学规矩一事,嬷嬷如此上心,我真是受宠若惊呢。”顾重阳冷笑一声,就率先出了门,朝上房走去。
葛老夫人与大夫人正陪着吕夫人说话,顾重华也在,气氛还算热闹。
“……上一次在贵府我生了病,没能领略大小姐的琴技,他日有机会,一定要一饱耳福才是。”
大夫人忙道:“夫人若是愿意,何必还要他日,我看干脆就今天吧,正好让夫人指点指点华姐儿的琴技。”
这话一出,顾重华的脸上就露出几分期待。
吕夫人推辞道:“众所周知,蕊珠书院的一众先生里,琴艺最好的是王九郎,他师从母亲抱真夫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的琴艺只是平平,如何能指点大小姐?”
“夫人何必客气……”葛老夫人正要继续说话,苏嬷嬷突然进来了:“老太太,夫人,吕夫人,四小姐来了。”
骤然被人打断,葛老夫人心里十分不悦,但因为有吕夫人在场,她脸上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可声音却冷冷的没有了刚才跟吕夫人说话时的热络:“让她进来吧。”
顾重华到底城府不够,原本跃跃欲试的神情立马被失望取代。
顾重阳走进来给众人见了礼,吕夫人就一把拉过她的手,温和道:“算算日子,我们也有一年没有见面了,你可长高了不少,俨然就是大姑娘了。你最近一切可都好吗?”
这短短的一句话,让顾重阳顿感心酸。自打母亲去世之后,还是头一回有人问她过的好不好。
她把眼眸中涩涩的泪意压下去,平声道:“多谢夫人记挂着,丧母之人,不祥之身,一切都还过得去。”
吕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四夫人过世已经一年多,你也该看开才是。所幸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是疼爱晚辈之人,这也是你的福气。”
何止是福气,简直是天大的“福气”!顾重阳心里冷笑,脸上却一点不显:“夫人说的是,能托生在顾家,的确是我的福气。”
吕夫人与顾重阳轻声寒暄,顾重华不由紧紧攥住了衣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妹妹竟然跟吕夫人这么熟络了?为何她从前从未说过这件事情?还有,吕夫人今天是做什么来了,难道是给四妹妹送邀请函,请她参加蕊珠书院的入学考试吗?
这怎么可以?她堂堂顾家大小姐,昔日的庆阳侯千金,才艺双绝的才女,她还没有拿到邀请函,凭什么顾重阳要越过她去?
不、不、不。母亲说了,惠妃娘娘会帮自己留一个的,可那哪比得上蕊珠书院亲自送上门的价值重?
四妹妹明知道自己为蕊珠书院的事情准备了好几年,她在自己面前却一点口风都没有漏,可真是好深沉的心思。她真是小瞧了她。
顾重华越想越是懊恼,望着顾重阳的眼神更是十分的复杂。
心里不满的何止顾重华一个呢?大夫人与葛老夫人也觉得十分不快,刚才吕夫人对顾重华十分的冷淡,这会子对顾重阳却像长辈对晚辈般亲切和蔼,两相比较之下,她们心里更加不满了。
“不知夫人今天前来所谓何事?”葛老夫人道:“难道就是为了来看望我这个小孙女的吗?”
“当然不是。”吕夫人说着,轻轻皱了眉头道:“我今天来,是有事要请四小姐帮忙的。”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纷纷诧异。
葛老夫人更是直接道:“吕夫人,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你是蕊珠书院的女夫子,所教出来的弟子不是世家千金就是名门淑媛,嫁入高门成为当家主母者更是很多,你有了事情,能帮你忙的大有人在。我这个小孙女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她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你的忙呢?”
“老夫人有所不知,眼下我的确有一桩为难事,别人都帮不了我,只有贵府四小姐或许可以帮我解开难题。”
说到这里,吕夫人脸上带了几分忧色:“半个月前,外子得了一种怪病,连请了好几个太医,外面有名气的郎中也请了不少,可总是不见好。算算日子,已经有将近七八天没有去吏部了,只能把公文带到家中。可这却不是长久之计啊,若一直这样下去,病情加重,岂不令人担忧。”
大夫人与葛老夫人对视一眼,大夫人忙道:“吕大人是吏部侍郎,国之栋梁,身体有恙确实令人担忧。不过太医院有不少太医手段高超,有回春之术,相信吕大人定能吉人天相,早日康复。”
葛老夫人也安慰道:“夫人也要放宽心的好,可不能急坏了,否则谁来照顾吕大人呢。”
“连换了好几个大夫,总是不见效,反而越来越严重,我如何能不心急?”吕夫人叹了口气,真诚道:“所以,我今日特意来请四小姐帮我这个忙。”
大夫人与葛老夫人更是愕然:“吕夫人,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吕大人患病,四丫头能帮上什么忙,她又不是太医。”
“大夫人、老夫人,我怎么敢拿外子的身体开玩笑?今天我来这一趟就是特意邀请四小姐给外子看病的。四小姐虽然不是太医,医术却不遑多让,极其精湛,还请二位答应我这个请求,让四小姐帮我这个忙。”
吕夫人说着甚至站起来,冲大夫人与葛老夫人行礼。
“这如何使得?”大夫人慌忙将吕夫人托住:“夫人,您可折煞我们了。”
论公,吕夫人是吏部侍郎的夫人,二品的诰命,而大老爷夺爵之后,大夫人身上的诰命也被夺去了,如今只是个白身人,如何能受她的礼?
论私,吕夫人是长房蕤大少奶奶的娘家舅母,葛老夫人是长辈受她的礼还能说得过去,可大夫人是同辈,怎能受她这一拜?
可吕夫人态度却异常坚决:“大夫人、老夫人,外子身受疾病困扰,我这个做夫人的日夜忧心,还请两位答应我的请求吧。”
大夫人与葛老夫人尚在犹豫,大小姐顾重华突然走上前来道:“母亲,老太太,事关吕大人的性命,吕夫人有此请求也属人之常情,你们就答应了吕夫人吧。”
“华姐儿,你怎么这么糊涂!”
送走了吕夫人与顾重阳之后,葛老夫人第一句话就是表达对顾重华的不满:“四丫头根本不会医术,万一治坏了吕大人,可怎生收场?”
顾重华听了,委屈道:“可刚才吕夫人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甚至要给你们跪下行礼了,我们如果再继续拒绝,岂不是显得很不近人情?”
在得知吕夫人是来请顾重阳治病而不是给顾重阳送蕊珠书院入学考试的邀请函的时候,顾重华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她根本不关心顾重阳会不会医术,能不能治好吕大人,她在乎的是,顾家不能得罪吕夫人,不能阻碍她进蕊珠书院。
“现在再不近人情,也比事后交不掉差强百倍。”葛老夫人气道:“吕大人可是吏部侍郎,才四十多岁就做到了从二品的位置,以后进阁拜相,大有可为。若是四丫头给他治出个好歹,我们岂能得罪的起?”
顾家现在风雨飘摇,青黄不接,真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了,偏偏今天出了这档子事,怎不令人焦心?
想到此时,葛老夫人不由对平日疼爱的孙女呵斥道:“你想来行事端庄稳重,今天怎么如此激进?真是太不懂事了!”
顾重华脸色一紧,也意识到自己太急躁了。可她素来骄傲,不愿意低头,听了这呵斥不仅没有立马认错,反而抿着嘴不说话。
葛老夫人见了,心里又是一阵气。这个孙女这般做事,日后怎么能成大器?怎么能帮助顾家兴旺?
“老太太,您别生气了。”大夫人忙道:“华姐儿年纪小,心肠软,别人说个什么就拒绝不了,她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知道今天吕夫人说的这么可怜,我们就不该将华姐儿叫出来,别说是她了,就是我看了,心里也难受。”
大夫说着,突然就红了眼圈:“丈夫患了病,为人妻子的心里担忧,这是人之常情。老爷死的时候,我是无能为力的,若但凡有一丁点希望,别说是病急乱投医,给人下跪求医了,就是要了我这一条命,我也毫不犹豫。只可惜,我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话一出葛老夫人也不由一阵心酸,长子已经死了。如今跟她最亲的,就是这一对孙子孙女了,孙女眼看着也大了,很快就要去书院上学,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日日承欢膝下了。
想到这里,葛老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心里对顾重华的不满消失了大半。
“老太太,您担心顾家开罪了吕家,其实华姐儿又何尝不是呢?吕夫人这般哀求,我们若一直不答应,恐怕更会令她生气。只不过华姐儿年纪小,没有您考虑的那么周全,所以显得有几分急躁。”大夫人道:“不过如此一来,华姐儿就给吕夫人留了几分好印象,等华姐儿去了蕊珠书院,总比别人强些。若四丫头侥幸治好了吕大人,岂不是我们家的好事?若真治不好……”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人是吕夫人亲自来请的,病是四丫头治的,大不了到时候让四丫头一命抵一命罢了。吕大人死了,吕家失去了顶梁柱,还不如我们顾家呢。”
她说话的时候一脸的阴狠,哪里还有半分的伤心?
葛老夫人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你果然考虑的很对,这个家交给你,我一直很都放心。这些年来,你办事样样都妥当,没有一处不好了。等爵位回来了,嵘哥儿娶了媳妇,你也是该享享福了。”
“那也要等嵘哥儿媳妇娶上来再说。”大夫人道:“到时候,我只帮您带重孙,别的一概不管。”
葛老夫人笑道:“说得对,说得对。”
说完,她又怅惘地叹息道:“也不知道,我能否活到抱重孙的那一天。”
“当然能。”大夫人道:“只要您好好保养身子,重孙、曾孙、玄孙都能看到。今天一大早,华姐儿就亲自给老太太熬了人参鹌鹑滋补汤,这会子恐怕都已经熬好了。华姐儿,还不快去给汤端过来。”
葛老夫人听了,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些孙女里面,就数华姐儿最孝顺,跟我最贴心,不愧是我嫡嫡亲的长孙女。”
顾重华去了厨房,心里感叹大夫人嘴甜会说话。从前有二婶婶在一旁献媚,母亲身为侯夫人,也不愿意放下架子,如今没了二婶婶在一旁聒噪,老太太总算看到母亲的好处了。如今三妹妹顾重芝也站在她们大房了,以后这顾家,再无二房立锥之地了。
顾重华心里高兴,顾重阳在出了顾家大门的那一瞬间心里也是一阵轻松。
她的计划没有旁落,吕夫人果然来救她了。而老太太与大夫人虽然百般为难,但到底同意了,这还要多谢顾重华在一旁进言之功。
上了吕家的马车,还未待顾重阳说话,吕夫人就道:“我一接到你的信就立马来了,若不是上面盖了我给你刻制的私章,我根本不敢相信你居然会让我帮你这样的忙,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你居然拿了那样一张小小的纸条给我,真是……”
吕夫人说着摇了摇头。
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法传递消息,只好将纸条写好。今天天刚刚亮,就放了鸽子出去,让它把信送给桑武。飞鸽传书虽然快捷方便,但因为篇幅有限,不能写很多东西,特别是顾重阳写了两张纸条,一张给桑武,一张让桑武转交吕夫人,字数就更少了。她只能言简意赅,不仅没有用写信的格式,甚至连称呼都省略了,实在是失礼极了。
就算是如此,吕夫人却依然前来解围,这让顾重阳感动的同时心里又添了几分愧疚:“狂妄无礼,实属无奈,还望夫人见谅。”
说着她就站起来要给吕夫人行礼,情急之下忘记了这是在马车里,“咕咚”一下撞在了车顶上。
吕夫人一把拉过她,无奈地摇头道:“我若是真生气,就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要我来帮你解围?我听下人说你如今搬到老太太院中去了?”
“事关长辈,我不好说什么。但我家中情况,想来夫人应该是知晓几分的,我父亲并非老太太亲生,我母亲在世的时候,老太太对她也多有不喜。先母过世至今足有一年有余,老太太从未对我有一分半点的照拂。”
见吕夫人点了点头,在认真听,脸上并无敷衍之色,顾重阳继续道:“之所以突然要我搬到安荣院,皆是因为月底家父要娶新主母的原因。而新妇并非旁人就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老太太教养我是假,为了娘家侄女打压我这个前妻遗女为真。老太太待我如何尚且不说,可恨那些跟红顶白、媚上欺下的恶奴,见我没了母亲又见恶于老太太,焉有不落井下石欺辱我之理?”
吕夫人就叹了一口气:“大宅门里是非多,你一个小姑娘,没了母亲,的确十分艰难。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日子绝不好过,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苦到这步田地。再怎么说,你也是顾家的小姐,就算再落魄,也不能没了上下尊卑被那些恶仆欺辱啊!就算老夫人对你不喜,难道大夫人竟然不管的吗?”
邱嬷嬷的卖主求荣,苏嬷嬷的欺人太甚,顾重阳只能生生忍受,她心里其实是十分委屈的。此刻听了吕夫人关切的话,她心头一热,就将自己的窘境全盘托出:“她们哪有时间管我。夫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若不是你的来及时,教引嬷嬷的二十戒尺恐怕就已经落到我的手上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如今但凡是个有头面的仆妇,都可以对我冷嘲热讽,甚至是打骂。”
“这还了得!”吕夫人怒道:“顾家也是簪缨望族,百年豪门,怎么能失了上下尊卑与主仆间的体统?长房老夫人也是出自江南崔氏之女,也是受过圣上嘉奖的挣下贞节牌坊的人,她是怎么管的家?”
“如今管家的,可不是长房老夫人。”顾重阳道:“长房无人,如今在顾家有一席之地已属十分不易,全靠崔老夫人一个人撑着。她虽然有诸多不满,但无奈我们老太太、大夫人根本不听,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么说来,顾家百年基业,恐怕就难保了。”吕夫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惋惜还是不满:“怪不得你们大老爷会失了卫所,在睡梦之中被人攻破城池,进而被圣上所厌弃,我原来还不信。今天听了你的话,方知顾家的内里早就坏了。”
吕夫人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只可惜了你,这般相貌人才,这么好的医术,没了母亲还在跟那些没有规矩体统的人周旋。”
“幸好还有夫人这样急公好义之人解我燃眉之急。”顾重阳道:“我刚回京时,替夫人治病与您结下善缘,这怕是我最幸运之事了。今天的事情,多谢夫人出手相助,您的恩情,我绝不敢相忘。为了我,您甚至说吕大人生病,这份恩情实在是太过于深厚了。”
吕夫人道:“你这话说错了。”
顾重阳愕然抬头,就见吕夫人皱着眉头道:“我替你解围是真,请你帮我的忙亦是真。外子的确是得了怪病了,否则我怎么能自己咒自己的夫君?”
“怪不得夫人刚才在顾家言之凿凿说吕大人已经多日不上朝了,原来大人竟然真的病了。不知道大人得的是什么病?果然很严重吗?”
“一言难尽。”吕夫人摇了摇头:“你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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