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羊夫人来混闹了一会儿,宁婉竟好过多了。
她一再告诉自己铁石一定会胜,其实也免不了会有些忐忑,心里不由自主地便会生出些思量时,如今想到了铁石帮自己洗脚的旧事儿,便微微笑了。起身陪爹娘说几句闲话,再带着孩子们在炕上玩儿一会儿,熄了灯烛休息。
消息是在第二日午后传回来的。
哈尔朗果然悄悄带大部兵马去攻打安平卫,他还没有聪明到在路上设伏,而只是因为虎台实在难攻便转向安平了。又怕虎台出兵援救安平,就布下了疑兵。
而且,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哈尔朗攻了安平不到五天,就已经将城墙攻破了。
卢铁石带兵到了安平卫的时候,西城墙塌了一处,夷人已经自那处进城四处烧杀,兵士、百姓们便将其余几处城门全部打开逃生,有一些人就逃到了虎台县,最先将消息带过来的就是他们。
但是这些人知道的实在有限,他们只知道铁石带兵到了安平卫,至于战况,他们根本不了解,也顾不上了解。
这一晚大家都没有睡意,不知怎么就全来了德聚丰,宁婉就让毕婆子做了饭菜送上来,又让道:“大家还是要先吃些东西,我想着明日也就能知道结果了。”
羊夫人坐了又站,站了又坐来回地折腾,被卢夫人拉着坐在桌前吃饭,才扒了一口就又放下筷子问:“你怎么这样镇静,难不成真不担心?”
其实宁婉的心就如在油锅里煎熬一般,但是她还是微笑着说:“我相信他会胜的,大家都不必担心。”铁石是英雄,被逼无奈之时他尚能守住虎台呢,现在他的天地更广阔,他不会只安于虎台一县,正要用铁肩担起大义,拯救辽东之地。自己做为他的妻子,要全心全意地信赖他,帮助他,越是关键的时候越要稳得住。因为自己稳住了,也就稳住了大家。
一旁的钱县令就赞同地道:“不错!铁石将军必胜无疑!而且,纵使夷人势大,我们又有何惧?大不了舍身报国而已!”
羊夫人就说:“县令大人,你怎么总说死啊活啊的不吉利的话呢?就算夷人一时赢了,我们也要想法子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打夷人呀!”
钱县令原觉得自己一直慷慨激扬,堪为百姓的典范,一时被驳了竟无言以对,张着嘴只干眨着眼睛。
陈勇一向是最宝贝媳妇的,这时候自然是赞同媳妇的话,“那日送铁石将军出城时,我就觉得县令大人的话不吉利,只是大家面前没好意思说。”
钱县令便憋出来一句,“那可是亚圣说的呀!你们知道亚圣是谁吗?”
这次轮到陈勇和羊夫人眨眼睛了,他们两个都不识字,连圣人是孔夫子也未必多清楚,肯定不知道亚圣是谁。
文武之间,一向便是如此,绝难说到一处。
宁婉就赶紧笑着说:“其实你们的意思是一样的,只是说法不一样而已。”又让道:“先吃饭,如今城里虽然不缺衣食,但今天的饭菜也是难得的呢。”
粮食虽然大半收了回来,但是秋菜却顾不上了,如今虎台城里最少的就是菜蔬,比肉还难得。好在德聚丰存了不少的山货和干菜,每每招待大家都是极受欢迎的。
钱夫人瞧着丰盛的饭菜就说:“德聚丰所有的货物都捐了军中,家里留下的还常有我们来叨扰。”
“县令和夫人将县衙都让给了难民,我们招待大家几顿又算什么。”又说起别家,“整个城里所有人还不是一个心思?只论商家之中,瑞泓丰捐的财物应该是最多的吧?望远楼、飘香居都没少出力。”
说起这些,钱县令就感慨地道:“本县一向以为虎台县百姓剽悍不守礼仪不服管教,不想夷人南下之时方才看得出城里竟有这么多人深明大意,真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啊!”
羊夫人也说:“做了善事一定有好报的!就说瑞泓丰的王掌柜吧,他们家先前子嗣多艰难呀,但前些天王太太又生了一个儿子,老掌柜在下面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乐呢!就是卢夫人的娘家,也是有名的积善人家,宁东家和东家太太都是有福气的人!”
大家就这样一直说到了半夜,宁婉听着外面三更的梆子响,有心劝大家回去歇息,但一想与其各自辗转还不如就这样围坐说话呢。将油灯重新挑了挑,又续了茶,才要坐下就听门外传来咚咚的声音,仿佛许多人在跑,接着人就进来了,正是铁石派回来的,半夜里赶路,眉毛胡子上面都凝着白霜,一进门就高声道:“铁石将军斩了哈尔朗,夷人溃退!将军有令,陈勇羊夫人明日五更带兵出城合兵追击夷人!”
“胜了!胜了!”大家便大喊了起来。接着又听屋外也传来了“铁石将军胜了!”的呼声,原来传令兵自城墙缒入进城后就一路高呼方才之语,早有百姓听见兴奋得跟在后面,一时城内喧嚣起来,四处都点了灯烛,竟比灯节那天还要亮,人声还要鼎沸呢!
德聚丰铺子里诸人喜悦至及,但急忙就散了,陈勇羊夫人准备出征,钱县令夫妻与宁婉亦要帮忙备饭送行,五更天时,大军再次出城,只是这一次又与上次不同,大家笑容满面地相送,“早日击退夷人溃兵,回城过年呀!”
不知不觉间,冬至已经过,就要进腊月了呢。
好在,这个年总算能过得欢欢喜喜的了!
铁石与陈勇等人不久便引兵回来,刚好腊月初二,倒正合了全城人的心意。穷寇莫追,且雪天行军艰难,若是过于逼近夷人世居之地,容易生变。
不过陈勇和羊夫人却不想留在虎台县里过年,打算略一休整先去虎踞山。多伦的军户以及他们的家人孩子眼下都安顿在虎踞山呢,又有几处台站卫所的人也是一个心思,铁石自然点头,给虎踞山写了书信,让老林备上些银两,毕竟他们原来的家都被夷人劫掠过,这时候回去没有银子日子不好过。
宁婉瞧着大家告辞之际将羊夫人拉住,到一旁的小屋里说:“你先等我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羊夫人出城追敌数日,回来后面上却无多少疲惫之色,现在就笑嘻嘻地说:“夫人有什么事?铁石将军可是回家了,你还不给他打水洗脚!”
“还有心思笑!我有正事呢,”宁婉就点了点她,“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也该长点心了,你回家可要防着些你妹妹!”
“她怎么了?”羊夫人怔了一下,“自她被周氏赶回娘家,我们家里人都为她发愁呢。”
“有什么可愁的,当初的路是她自己选的,也不是你们家里让她与许千户私通有孩子的,也不是你们逼着她给许千户当妾的,既然做了人家的小妾,丈夫死了被正室赶回来也是平常。”
“虽然是这样,但那个周氏仗着有个当指挥使的爹一直在欺负她,她在许家也没上一天好日子,现在孩子也没一个,又被赶回娘家,将来是难寻出路,确实很可怜。”
“她可怜没有出路就要给你家百户做妾?”
“没有,”羊夫人突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你听谁说的?”
宁婉就又看到了昔年的羊大小姐,她总是大大咧咧,对这些事情都视而不见,就提醒她,“那天送你们出城时,我看到你妹妹对陈百户十分地殷勤,就猜到了。你若不信,再想想先前的事,当初她可是抢过你的亲事。”
羊夫人的嘴半晌没合上,傻傻地看向宁婉,“那我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你先说自己想怎么办吧?”
“我……”羊夫人扭了扭身子,突然想通了什么,“怪不得我爹前些天一直说妹妹可怜,让我想法子帮帮她,我说让她嫁到多伦的军户人家,他们又不愿意。”
“那你就愿意了?”
“我也不愿意……但是,”羊夫人就低声说:“可是万一我爹逼我答应呢?”
“他为什么要逼你答应?就因为你现在过得好?”
“打小大家就都告诉我要让着妹妹,毕竟我身子好,从来也不生病,没心没肺整日都高高兴兴的,有什么事儿都能抗住。”
是啊,当初羊大小姐亲事没成又被许多嘲笑,也没见她怎么样,不吵不哭也不闹,所以羊百户就把心全偏到做了坏事的小女儿身上去了!而羊大小姐被这样对待惯了竟然也习以为常了!宁婉就问:“那你心里痛不痛呀?”
痛!怎么能不痛呢?羊大小姐想着自己的亲事让给了妹妹,大家又说自己嫁不出去,而卢夫人没有给自己做媒前的日子,自己虽然白天依旧笑嘻嘻的,但晚上没人时也会非常非常的难过,只是她不肯说出来让家里人担心罢了。现在她就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们的亲事是我做的媒,我最希望你们过得好了。如果你妹妹硬加了进去,不只你和陈百户间会生了隙,就是陈家、多伦百户所都会让她搅得一团糟!”宁婉就又嘱咐她,“既然想好了,不管是谁逼你都要打定主意,千万别心软。还有陈百户那里,你总要让他和你一条心。”
羊夫人只是性子爽朗,眼睛平日并不落在家中细事之上,却不是真比别人傻,闻言一笑,“我知道了,今晚我给他打洗脚水!”
宁婉进了房里时,铁石已经在浴桶里洗澡了,见她就笑问:“有什么急事,竟连我也不顾了,与羊夫人说了这么半日的话?”她便挽了袖子帮他搓了后背,“不相干,女人的事。”却说:“我听说公公的伤不轻,本想去安平卫看看,但是如今城外乱糟糟的,时不时地有流民和夷人,钱县令已经下令不许百姓随意出城,因此只让来往的兵将们送了些伤药。”又反问道:“这样的大事,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钱县令拦着你就对了,夷人虽然败了,但也难免有零星落在后面四处流窜的,且一逢乱时就会生出匪盗,这时出城很危险。”铁石就说:“我爹的箭伤是不轻,但我走前已经安排好大夫治伤,回来路上又得到消息说伤情已经控制住了,并不大要紧。再者我原想着你就是去了也不好在床前服侍,是以不必弄那些面子事儿,所以才没告诉你的,不想你倒先听别人说了。”
儿媳妇去照顾公公,自然有许多不方便,但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铁石之所以不让自己过去,其实还是父子情分不深,宁婉心里十分明白,也就放过不提,便又问起安平卫当时的情况,“虽然听别人说过了,但总不如你知道的清楚,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样高大的一座城竟然连五天都没有撑到就被破了呢?”
也不只她想不清楚,如今整个虎台县整日都在谈论此事,可是任谁打破脑袋也想不通,什么都比虎台县要强得多的安平卫怎么能这样快就被攻破了呢?而且还是被攻打虎台失败了的夷人攻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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