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三思记得一位前辈向他提过, 当年五大高手围攻浣月宗宗主的情形, 任凭浣月宗宗主晏无师武功再高, 在那五位顶尖高手的合围下, 最后几乎性命不保。
如今等着凤霄的, 不仅有势均力敌的元三思, 还有另外十一名一流高手, 元三思相信,这等局面,别说凤霄, 即便是天下第一高手来了,同样束手无策。
楼主有命,须得留下崔不去一命, 至于凤霄, 则格杀勿论。
既然如此,他今日自然不必再有留手。
凤霄, 必须死。
十一个一流高手齐出, 加上他自己, 无论如何, 今日注定是凤霄的死局, 他,根本不可能再走出这座酒肆。
酒肆大门固然没有关, 但这里头的动静足以让所有长眼睛的人躲得远远的,更何况近来暴雨连天, 洪水泛滥, 城内百姓都过得紧巴巴,谁也没有多余兴致跑来喝酒。
横梁上正打得热闹,居然还有人从门口走进来。
意态悠闲,不疾不徐,摇着扇子,黑袍大氅。
那十一名高手的目光,齐刷刷都盯向来人。
他们不单没有出手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不速之客,反而面露古怪,仿佛见鬼似的。
虽然天还没完全变黑,但现在已是傍晚,眼看夜幕就要降临,正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出现横行的时刻。
不速之客旁若无人,仿佛没看见横梁上的打斗,兀自挑了个位置坐下,用扇子敲敲桌面。
“怎么好端端的酒肆,竟没有人卖酒?”
不止外表容貌,连声音语气,竟也和凤霄一模一样。
难道刚才的凤霄不是凤霄,现在进来的才是正主?
非但那十一个高手,就连元三思也看见那个新凤霄。
一个人看错,可能是眼睛有问题,但如果十二个人都看见,那只能说明的确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凤霄出现了。
高手对决,最忌心神动摇,元三思仅仅是分出一点心神去看那个凤霄,不及眨眼的片刻工夫,掌风间隙已被人攻入,琴弦无声无息扑面而来,弹向他的面门!
元三思想也不想就出手抵挡,不料敌人又出手攻向另外一边,他闷哼出声,肩膀剧痛,人立足不稳,从横梁落下,又在半空借力圆柱,再度朝凤霄掠去。
与此同时,地面上那十一名高手,全部有志一同,扑向安坐如山的凤霄!
那个凤霄朗笑一声,并不与他们正面缠斗,反是身影飘忽,在安放酒坛的柜子后面随意乱窜,在掌风剑影交错间,酒坛子哗啦啦碎了一地,满地酒香飘散开来,充斥每个人的呼吸,醺醺然如同酒乡。
这十一名江湖高手中,不乏嗅觉灵敏之人,两名凤霄即使形容身量声音分毫不差,他们的气息也不尽相同,足以从细微处分辨出来,但酒坛子一碎,每个人都沾了一身酒香,再无法从气息上分辨。
门口又来了一个人。
又是一个凤霄。
众人已经看过第二个,就不会对第三个表现出更多的震惊。
第三个凤霄朗朗笑道:“这么巧,老元啊,别来无恙?”
元三思:……
横梁上的两人倏然分开,各据一方。
三个凤霄,横梁上,酒坛子碎片上,门口,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已经出现三个凤霄。
焉知不会出现第四个?
元三思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你凤霄向来自视甚高,何时也得用这种法子来苟且偷生了?”
他不相信这世上当真有三个凤霄,不过是易容之术罢了。
就算从容貌行止上区分不出彼此,这三个“凤霄”不可能连武器都一样。
门口的凤霄道:“老元,你派了十一个人来围攻我,却不许我用帮手,这不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横梁上的凤霄叹了口气:“你何必拆穿他们,云海十三楼已经黔驴技穷了!”
酒坛柜子旁边的凤霄狂妄笑道:“萧履小儿自己不敢出来,只能派你来当马前卒,老元,你好歹也算一号人物,不觉得憋屈么!”
元三思仿若未闻,人在半空,鹰隼急掠,挟风雷之势,汹汹而来,一掌化十,十掌化千,千万幻影自四面八方狂啸卷向凤霄!
外面的天色已完全暗下来,酒肆里的灯笼随着夜风挂进来而晃荡作响,烛火摇摇欲灭,或明或暗映出一地狼藉。
十一名高手化为人影幢幢,则分头攻向另外两个凤霄,他们各持武器,轻功造诣各有不同,快慢高低也就有所差异。
那些晚了半步的人,将会在后半生无比庆幸自己的轻功技不如人,方才保住性命。
酒坛柜子旁边的凤霄飞身而起,掌风澎湃鼓荡,以排山倒海之势,迎向正面打来的三人。
门口的凤霄反手抓向后背的琴,琴受真气牵引而飞起,在半空疾速旋转,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下一秒琴弦拨动,音波随乐声漫出,虽然弦音极为单调,但灌注了内力的音波却非常人消受得了,奔在最前面的三名高手当即双耳刺痛流血,他们只觉耳朵嗡嗡作响,竟连周遭一切都听不清。
仿佛雪花飘飞,仿佛大雨滂沱,嘈杂到极点又化为无边寂静,天旋地转,鲜血涌上口鼻,手中动作也跟着缓下,持琴的凤霄冷冷一哼,这一哼对他们而言顿如黄钟大吕,重重击在胸口,顿时身形凝滞,气势汹汹的刀剑霎时绵软无力,被一把琴当胸拍来,接二连三,三人无一幸免,惨叫跌落,远远摔开。
横梁之上,元三思人至半途,看见地上的情形,不由冷冷一笑。
当初凤霄假意加入云海十三楼时曾向他们自报过家门,元三思也知道魔门三宗之中,法镜宗以琴为武器,独树一帜,如今地上那人既然抡着琴打架,那必然是真正的凤霄无疑,而他面前这个,自然是西贝货了!
双袖飞出两道寒芒,一道在前,正朝对方脖颈,一道在后,掠向对方丹田,与他交手的这个凤霄见状,生生坠下身形,但元三思似早已料到他这番举动,嘴角噙着冷笑,扬手射出第三道寒光,在寒芒之后,他的掌风也随之而至,疾向凤霄天灵盖拍去。
凤霄此刻身形下坠已是卸去内劲,他若运气抵御那最后一道寒光,必然就会后继无力,无法再全力还手,他这一掌下去,对方就算不脑袋开花,也必然气血逆转,身受重伤!
不远处传来惨叫。
大氅被高高抛起,黑袍男人宛若一只黑羽凤凰,腾地疾飞,又展翅覆向大地,骄傲耀眼,独一无二。
手中丝弦宛若削金断玉的利刃,所到之处,两名高手人头落地!
而凤凰带着肆意张扬,身形未顿,势如破竹,一往无前。
酒肆混沌,如天地未开,黑衣过处,以血开路,割破鸿蒙,霎时间万鬼号哭,暗夜寂寥!
浓郁酒香不知何时,已被血腥味盖了过去,凤霄下手毫不留情,那十一名一流高手身在此地,竟如初出茅庐的江湖新秀一般,束手束脚,左支右绌。
不知何时,三个凤霄身影交错,让人产生一种一化为三的错觉。
难道,当真有三个凤霄?
十一人中的其中一人恍恍惚惚地想道。
他姓竹,名叶青,师出嵩山派,用的是剑。
嵩山派虽不成规模,但竹叶青天分高,二十五岁时在漠北连败漠北三雄,以一敌三,由此成名,后来被方丈洲琉璃宫名列武林榜第三十七。天下第一人人向往,当能跻身天下三十七,也非寻常之辈。
今夜他原想借凤霄的性命一举成名,更上一层,不曾料想敌人竟强大如斯。
从小到大刻苦学武,为的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但竹叶青知道,他的夙愿,只怕此生无法完成了。
鬼影乱舞,灯影缭乱,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如同最后一只灯笼里的残烛终于被风刮灭,竹叶青眼前一暗,终于彻底失去知觉。
他的死不意味着战局的结束。
剩下的高手都知道今夜之战,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凤霄不死,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就得死。
所以凤霄只能死,没有妥协退让求和的任何一个选项。
元三思刚刚与其中一个凤霄对过一掌。
真气在双方之间汹涌澎湃剧烈窜动,那一掌之后,双方往反方向飘落,皆稳稳落地。
但元三思有苦自己知,他气血翻涌,一口血生生咽下,好悬没吐出来,他不知道凤霄是否也一样,但他不敢赌。
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现在心生犹疑,元三思很清楚这种心境变化并非好事。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楼主对他说的话。
楼主说凤霄用了那两颗舍利,功力大进,今非昔比,已是云海十三楼心腹大敌,此番非除不可。
当时元三思虽然知道凤霄武功不俗,却不肯承认楼主这番话实则不放心自己的表现。
如今他不能不承认,楼主的话是对的。
凤霄武功进境之快,武学天分之高,实为他生平罕见。
对方还是手握解剑府大权,与崔不去关系暧昧。
如此二人,一武一智,取长补短,圆缺弥合。
如此大敌,怎能不除?
酒肆忽然安静下来。
连同外面的狂风,似也忽然被捏住喉咙,发不出半点细微动静。
包括元三思在内,他们这边现在还有六个人。
而凤霄,和他的分|身,依旧是三个。
对方竟整整杀灭了自己一半的人。
可元三思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盛。
一气化三清毕竟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凤霄不可能真有两个分|身,但武功到了他这一境界的人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有,谁又会仓促间被他请过来,愿意假扮他的分|身?
三个人的武功必然存在高低,也肯定会有弱点所在,只要能够分辨出分|身,让其余高手去攻击他们,自己则专心对付凤霄本人,胜算就会大增。
元三思定了定神,闭上眼,在黑暗中聆听敌人的动向。
双方,无声。
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黏在丝弦上的血越来越多,它们顺着丝弦的弧度凝聚到一点,最终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坠落在地上。
三个凤霄之中,有人禁不住微微一动。
那是下意识的举动,此人是武功最差的!
元三思心念一动,口吹唿哨,两名高手随即飞出,攻向那人。
另外两个凤霄,其中一个没忍住出手,去救同伴。
此人也是分|身!
又三名高手出击了。
元三思再不犹豫,双手寒芒齐出之后,手中多了一把长剑,扑向最后那人!
……
郡守府的骚乱很快被平定下来。
灾民和死囚们被关了许久,手脚无力,只不过趁着一股恶气,郡守府又少人镇守,这才在左月卫的率领下将其攻占,崔不去带兵一来,三两下将局面稳定住。
裴惊蛰后一步赶到,将崔不去没让人伤灾民性命,不由松一口气。
兴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连崔不去都注意到了。
崔不去似笑非笑:“你怕我利用了这些灾民解围,转头又杀了他们平乱?”
裴惊蛰面上一红:“让崔先生见笑了。”
崔不去:“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兴趣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下手,若非杨云贪墨和这场洪灾,他们原本就是寻常百姓,日后他们还将会是指证杨云和武义等人的最佳人证。你去将人集中到一处,统计人数,勿使他们四处乱跑滋事,然后搜查郡守府,杨云必会将灾粮私藏一部分至此,把那些粮食拿一部分出来,煮了粥分配给这些人,先让他们吃饱再说。”
裴惊蛰精神一振,应声匆匆而去,他根本忘记了崔不去是左月使,却指挥不到自己头上。
容卿忍不住插嘴:“崔先生,我能做什么?”
崔不去:“那些死囚还混在灾民里,你拿着名册去将他们一一区分出来,哪些是真正作奸犯科该死的,哪些是被杨云下了冤狱的,就得劳动你这位御史青天了。”
这可是容卿的老本行,他面露兴奋,摩拳擦掌也去了。
郡守府已经被灾民们闹得一团乱,许多人趁乱抢了不少奇珍异宝,但两名左月卫,却是奉崔不去密令,将搜查重点放在杨云书房,此刻他们来报,说是在书房里发现了一些蹊跷。
杨云被五花大绑押过来,跟着崔不去进了自家书房。
书案下面的地砖已经被掀起,露出黑漆漆一片空洞。
许多大人物,固然密室的入口各有不同,可由于他们身怀无数秘密,必然得有这样一处地方,让他们随时随地可以掩藏自己见不得光的东西。
看见密室被打开,杨云也不算意外,但他一路上面如死灰,不发一言,此刻却是破天荒开口:“崔不去,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进去,但算我求你,只你一人进去行不行?此事关乎天家颜面,不可传第三人!”
崔不去奇道:“你干这些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天家颜面?”
现在反倒想起自己姓杨了?
杨云哑着声音低吼:“我保证里面没有机关陷阱,但有些东西只能你看见!”
崔不去冷冷道:“左月局职责在身,没什么不能知道的。”
火光堂堂之下,两人近在咫尺,他越看越觉得对方神似一人。
但崔不去没有多言,他让两名左月卫推着杨云下去点灯,自己跟在后面,一步步下了暗室的石阶。
随着烛光亮起,两名左月卫,还有崔不去,全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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