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车马, 便不急着怕误了时辰赶路了。
琼娘趁着马行的人装车、上帘子、给车轴灌油的功夫, 又带着爹娘和哥哥去西市买衣裳。
京城里的布行, 大都有各色号子的成衣, 如今食斋生意渐渐忙了起来, 就算买布请裁缝店裁制也颇费功夫, 倒不如买了成衣回家, 有不合身的地方小改下便是了。
崔家人以前在芙蓉镇时,每日出摊起早贪黑,连镇里的街市都没有时间闲逛;现在, 可以悠闲自在的挨着店铺游走,看着可心意的小物说买就买,真是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日子。
琼娘看着崔忠夫妻舒展了皱纹的笑容, 心里只想着, 若是爹爹畅快,也许就会像前世那般染了重疾, 而自己有了足够的钱银, 就算生病了也能请得郎中医治。
琼娘向来是操心掌事惯了的人, 就算重活一世, 也是本性难移。
不过前世, 她在柳府时,府里内务都是尧氏说了算。而嫁到了尚家后, 那婆婆又是样样把持得紧,不听人劝的, 操持起来难免费力累心。
而如今虽然没有从前丫鬟婆子环侍, 要累些体力,但是一家人不跟着自己弄劲儿来,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心情却是异常的舒畅。
琼娘想到着,罩着帽纱的脸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不过正走到街角时,看见一群人呢围着告示牌看,琼娘一时好奇,也凑过去看了几眼。
原来是这次恩科的头名状元郎的文章,琼娘看了几行,心内微微诧异。
前世里,因为陪尚云天恩科备考,她常常和他一起挑灯夜读。所以近几年的恩科状元的文章选录,也看了个遍。
可是在她的记忆里,这一年的文章压根就不是这一篇啊!
而且这内容,怎么像尚云天金榜题名的那一篇呢!
尚云天高中状元后,她曾经将他高中的文章背得烂熟,那是一篇议政文论。
虽然两次科考的题目不尽相同,但都可以引申到屯田戍兵的方面。
当时尚云天的思路与大沅朝休养生息,不欲举兵尚武的思路正相反,文中洋洋洒洒对天下格局进行了详细的剖析……
这等出尘思路,立刻让意欲屯兵的万岁大为青睐。总之,当年的尚大人能成为国之栋梁,绝对凭借个人的才干,并非浪得虚名。
而现在,出现在街角告示板上的文章根本不是前世这一年的那一篇,却跟尚云天的成名作莫名相似,虽然文笔未有他的那篇行云老辣,但还阐述的论点却如出一辙。
看罢了文章,琼娘又看了看金科状元的名头,竟然是当朝世家魏家二爷魏邯将军独子魏不期的名字。
这个魏不期前世里,可并没有金科状元的名头,而是跟随了自己的大哥柳将琚一起去了边塞从军啊!
琼娘看着,突然冒出了个胆大的想法。这一世尚云天因为被哥哥相救,没有撞伤腿,所以顺利参加了科考。
而前世原本因为楚邪主理科考而引发的舞弊案也没如期发生。
也许这场科考一如前世,并不清明,只是没有被人揭发,有人冥冥中被替了卷子也说不定……
既然有这份头名的卷子在前,尚云天就算如前世那般,待得经年再考,也不能再因为这个政论而大放异彩了……
想到这,她不欲多看,毕竟这一世已经与那人爱意不再,他的前程如何,自然也不需她多分神留意。
京城采买了一圈后,东市的马车已经装架备马。
崔忠虽然驾车,可是头一次架着自家的马车赶路,内心的激动劲儿便别提了,扬着马鞭也舍不得抽打,过了坑洼地面时,更是小心勒着马缰绳慢慢驶过,生怕颠坏了马车架子。
这如牛车般的速度也是叫琼娘哭笑不得。
待得回到食斋时已经夕阳西下。
到了家门口,门板子远看白花花一片,走到近处才发现是门板上面贴的字条随风而动。
琼娘快步走了过去,扯下来一看,原来是京城裴尚书府来人留下的字条,大意是三日后要到食斋用宴,预定下席面。
而其他的字条大同小异,不是要定素斋,便是在琅王府见识了她的手艺后,也邀她入府做宴的。
刘氏也唬了一跳:“乖乖,也不等人回来便定宴,我们就这几个人,这要是排布不开可怎么办?”
不过这些字条子,在琼娘眼里看来,都是银子,哪有推拒的道理?
琼娘手脚麻利,将木板子上的纸条都拽了下来。进了店里后,依照着官爵大小还有各府主人的脾气秉性分了主次缓急。
然后拿着定宴的本子开始排布时间。至于邀约入府做宴的,她打算明日雇几个人去送信,全都婉拒了,只说那琅王府乃是特例,素心斋再不承接入府的宴席。
琼娘熟稔这高府夫人们的心思,所谓物依稀为贵,若是经年上门做筵席,被人吃得腻烦,耽误了自家的馆子生意不说,那高门深院的,出了什么意外也择洗不清。
眼下,自己的素食斋名堂响亮,不愁客源,何苦再一路奔波上门掌勺?
只是眼下这些桌子是坐不下的。
幸好她一早就看好了食斋后的那片竹林,叫哥哥砍了一条小径出来。又在中间开辟了空地。
剩下的竹料正好够搭建个茅亭,挂上驱赶蚊虫的香灯,在竹林茅亭用餐也是很多贵妇崇尚的风雅。
不过眼下,食斋的人手不够,得招些人手。而且因为女客为主,主要找些婆子来帮忙。
幸好皇山周围村镇甚多,招一两个切洗生火的婆子也不废吹灰之力。
待得一切就绪,素心斋再次开门生意后,也不管是否烧香礼佛的淡旺季,竟然没有清闲的时候了。
期间,琅王府派人给琼娘送过帖子,邀约她去京郊长月湖泛舟赏玩。
琼娘可不觉得琅王的心思在于山水之间,更不想上了贼船下不来,干脆以店铺繁忙为由,一应拒绝了。
她这也不算撒谎,只短短几个月的时日,素心斋的盈利惊人。琼娘干脆又雇了专门负责运货的马车夫,还托人牙子买了两个看着手脚麻利、懂事机灵的丫鬟。
毕竟劳累了一天后,还要自己亲自打水泡脚的日子实在辛劳。
琼娘觉得既要会赚钱,还要会花钱才是人间正道。
但是这银子赚取的还不够多,不足以让她随心所欲。
就在前几日,那香火店了老板找到了母亲刘氏,有意给自己家的侄子牵引红线,娶了他家的琼娘。
刘氏一打听,这侄子家底颇丰,经营着两间马车行,外加一间米铺。年龄也正相当,十七岁的后生。
商户人家没有官宦之家的穷讲究。单听媒人说得天花乱坠,也怕有被欺瞒的时候,于是便拉着女儿丈夫前去香火铺子相看。
那家的侄子也早早便到了。这后生果真像香火老板说的那般,浓眉大眼,甚是憨直可靠的样子。
那家的父母也来了,待得琼娘跟在刘氏的身后走进来时,都是暗暗吃了一惊:乖乖,这简直是仙女儿下了凡间啊,这般美貌,听说还烧得一手好菜,每日食斋顾客盈门,这便是旺家的巧妇,这崔家开的食斋远近闻名,想必也是有些家底,正跟自家门当户对。
再看儿子那不错眼看着小娘的情形,必定是相中了。当下这家表示甚是满意,甚至不待交换八字帖子,便想定下这过礼的日期。
那刘氏看这夫妇身穿绫罗,身后还跟着小厮,那后生也是浓眉大眼,也很满意。按着乡间的习俗,这头次相亲便敲定下来亲事的也是常事。
她当下便想跟崔忠敲定下来日子。
可就在这时,琼娘不急不缓地问那后生:“公子平日里可看些什么书?”
那后生没想到这小娘竟然在双方父母俱在时,开口问他,一愣下便道:“平日跟爹看些账本,倒是先前去私塾时读了几年的书。”
后生的母亲笑着接口道:“商户人家,识得几个字,看得懂账本就行了,哪里需要读的太深厚?就好比我们女人,在家要孝敬父母,嫁入婆家,便要侍奉公婆丈夫,一看琼娘就是个好生养的,待得嫁入我们家里,必定早早生得个大胖孙子,到时再培养他多读书便是了。”
一席话说得满堂人皆是开怀大笑,只琼娘一个笑不起来。
那后生是好,可是商户人家的言谈举止皆不入琼娘眼。
毕竟经历过前世的繁华,有了那样的眼界,如今骤然要接受个商户粗浅的后生为丈夫,就算她不矫情,那婚后的生活也是乏味可陈的。
琼娘叹了口气,想起了柳萍川曾经说过她不会甘心嫁给乡人的话。
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存心恶心自己,但是自己的确不能如当初预想的那样,可以毫无芥蒂地嫁给个见识短浅的乡间男子。不然最后只能夫妻相顾无言,郁郁寡欢地过活,或者如那夫人所言,整日逢迎一家子老小,碌碌度过妇人的一生。
这样的重活一世,又有何意义?
曾经朦胧在心里滋生的念头,这一刻无比清晰。
生活清苦,衣食起居粗鄙些,无妨,可是枕边人却不可勉强自己忍耐。
大不了这一世,她便不嫁。总好过嫁过之后,进退两难。
心中想定,她便打断了俩家的寒暄,只说待回去与父母商量。回家后,便直言自己没有看上。
若此时是崔萍儿,刘氏定然一掌拍过去,骂她是昏了头,错过这等良缘。可看着在灯下拨打算盘拢账的琼娘,她到底是忍住了,最后只叹了口气:“你是有主意的,娘知道你嫌弃那后生不懂舞文弄墨,待日后看看,可否能找个学问的后生再想看。”
说这话时,刘氏不禁又想到了那尚云天。多好的书生,也不嫌弃她们商户出身,怎的当初就没相中呢?
琼娘听着刘氏的叹气,没有抬头,如今她的家底还称不上富甲一方,总不好过爹娘的那一关,总要等时机成熟了再跟爹娘袒露心声。
于是到了第二日,她当机立断,准备扩大店面,再开一家相邻的食斋,就算现在再收铺子贵些,她也有自信能收回本钱。
恰好山下有几家一直未售出的店面,因为要价太高,让人望而却步。
可是她到了那几家待售的店面一问,只说得等东家来,才能谈拢价钱。
周遭的店面如今价格飞涨,已经开铺做生意的更不会将旺铺相让,只是这几家位置最好修缮最精美的店面一直待高价而沽,也不知东家为谁,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与售卖店铺的掌柜商定了时间后,琼娘这天趁着客少早早歇业,带着个丫鬟去店铺里商谈,
可是左等右等,就不见来人。
最后竟然看到常进入门,举了喷香的帖子过来:“崔小姐,王爷邀约你去京郊长月湖泛舟商谈买卖事宜。”
琼娘闻言诧异道:“这些店铺……都是你家王爷的?”
常进点了点头,不忘交代清楚:“我家王爷早在几年前,随着皇帝巡游此处时,听闻万岁爷有建造皇寺之意,便一早便买了这些店铺准备高价转卖,可不是故意买来为难小姐你的!”
琼娘苦笑得点了点头,她猛然想起自己在别馆帮佣时,曾经陪着琅王来皇山散心,那时琅王可不正是在此召见了几个掌柜模样的人吗?
原来这看似纨绔的王爷,倒是眼光独到,颇有些生财的歪门邪道呢!
想到这,她起身福礼道:“原是不知,既然王爷欲沽高价,奴家不便打扰,就此告辞了。”
可是常进却寸步不让道:“王爷说了,别人千金难买,可是小姐你却是一切都好商量。可是你不商量,王爷怎么行这个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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