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明心将饭菜匆忙地放在桌子上,不顾汤汁喷溅在袖口就向外奔去。派院内的所有人查找,自己又去了药堂,见依旧大门锁闭,可见陆徽娘没有来过这里。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明心茫然无措又害怕地看着四周,顾不得擦因一路奔跑而冒出的细汗继续跑向张娘子家。
赵莺儿正在院内赏着廊下新开出来的花,见明心跌跌撞撞跑开,思及她应当不愿意与自己说话便微微颔首退下了。明心站在院内气喘吁吁,张娘子出门来见她如此问道:“这是怎的了跑的这么急?”
“夫人,方才我去给姑娘送饭见她不在屋内,便过来瞧瞧她是不是过来找您说话了。”明心掐着腰喘着气尽量维持着该有的礼仪不让自己失了分寸。
“没有呀,方才我还说一会要过去看看她呢,她没来我这里。院里找了没,那药堂呢,也去找了?”张娘子一听这话也是惊慌涌上心头,急忙问道。
“没有,都找了个遍都没有。还能去哪呢?莫非真的去了西南?”思及此明心背后发凉一身冷汗,陆徽娘心绪本就不稳定,若是出了门哪里能应付那么多的事,路途迢迢可真是……
“先别急先别急,再仔细想想,还能去哪。你们是凉京人,乍来到北城的时候住在哪里?”张娘子还算思绪清晰,努力提点着明心不至于慌了神。
明心一拍脑门,“哎呦我竟忘了,公子先前还买过一座宅子,不过姑娘许久没去了我都忘下还有这么一处所在了。我这就去瞧瞧,夫人别急,我找到了立即送信过来。”
还未等张娘子再叮嘱些什么,明心这就奔出了门,直接向城西原先的宅院跑去。
硕大的满月在空中高高悬挂,一片绿竹投下斑驳的阴影恍若一潭藻荇交横的池水。宅院内并无灯火,地砖上仿佛落了一层薄而冷的白霜,偶有虫豸窸窸窣窣爬过草丛引吭高歌,丝毫不管人间悲伤疾苦。
明心赶到时,看到石桌上趴着一个孱弱的身影。一身素衣,长发一泻而下逶迤在地。这颗惊慌过度的心这才落回了远处,眼泪却又凶猛奔了出来。曾经陆徽娘和李珏,常在那个石桌上下棋谈笑,即便陆徽娘总是耍赖,李珏也总是让着她。
“姑娘。”明心低叫一声,小跑过去扶住陆徽娘的胳臂,想要说自己因为找不到她而惶惶不安,可话到嘴边又发觉,比起陆徽娘心中的疼痛简直不如十中之一。
脚下是空了的一个酒坛,还有其余未开的两坛子酒。陆徽娘喝了不少,此刻正醉醺醺趴在桌子上呢喃着李珏的名字。明心想要将她扶进屋里去,奈何陆徽娘死死扒住石桌不肯移动半步。
“明心啊,我不想进屋,你就让我在这待会吧。”陆徽娘似醉非醉,蹙着眉头眼内是茫然而又失望的一潭死水。
明心红着眼睛扶着陆徽娘坐下来,抬头看了看封闭已久的门框,已经落了一层尘土。她知道,陆徽娘不敢进去,一进去,里面的任何一件物什都能唤起她对李珏的回忆。
“明心啊,我好后悔啊。”陆徽娘的悲痛郁结心中无法疏解,手里的酒坛已经喝空了半坛。
“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他闹别扭啊,我明明知道他没有和那个女子发生关系的,他有什么事不和我说便不和我说吧,我为什么还要生他那么久的气,还偏要搬出去不肯见他。我浪费了那么多原本可以和他一起度过的时间,我不想和他生气的。”明心的手被陆徽娘攥在手里,陆徽娘无意识地用着力使劲攥着。
明心知道她是心中愧悔,哪怕手已经酸疼也没有露出一丝不耐,想要哄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这样可以舒缓陆徽娘心中的悲痛,她宁愿自己的手就此废掉。
“我要是性子没有那么倔,我要是再温顺一些,那该有多好。”陆徽娘的眼泪流湿了她的鬓角,原本精巧的面容因为心中的滔天难过而撕扯,她无法言说,更无法回到过去。
“战争是由他们引起的,谁想要保卫自己的青云地位就合该谁去上战场,为什么一个国家的重担偏都要落在他的身上,这天下难道是李珏的天下么?”
明心急忙捂住陆徽娘的口,四下瞧了瞧在陆徽娘耳边说道:“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我还怕什么?萧家锒铛入狱,我没有能力救出其中的一个人,我曾经深受冤屈,却没有查清究竟是谁人所为,如今,到了如今连他都已经去了我连说两句话都不行了么?是他们的欲望,是他们的冤孽却要报应在这些无辜的百姓和他的身上,这不公平!”
陆徽娘仰头将坛中的酒灌入口中,多余的酒水顺着她细长的脖颈一路浸湿了她的衣襟,酒坛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陆徽娘顺着石凳瘫坐在地上,看着怀中的酒坛歪歪斜斜不成个样子,她极力地抹去坛上的水珠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一气之下用力扔出去,只听一声破碎声响。
“什么狗屁,还说一定会回来,我真是信了他的鬼话。不过一切都是怪我,是我让他去的,都是我让他去的!我为什么要让他去,为什么!明知战场凶险,明知刀枪无眼,我还偏要让他去,都是我的错。”陆徽娘头歪在石凳上,眼泪肆意流下。
明心将她拥在自己怀中,陪着陆徽娘一起哭泣。感受到温暖的靠近,陆徽娘缩在明心的怀里放声大哭。
良久,陆徽娘哭累了,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只剩下一身皮囊。她感觉体内只有一堆骨架和凌乱的五脏,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但是她想说,想不停地说。
“不知道岁月在开的什么玩笑,不给我的就别送到我面前,既然送到我面前,未经我同意却让我还回去。不,是直接夺走了呢。”
“我不知该说这是侥幸还是悲哀。他陪同我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却在即将开始的烂漫处,唯剩我茕茕独身与桃花落山南。”
“日出,日暮,晨钟,暮鼓,半夏,当归,黄土,白骨。”
“你抱剑而去斩春风,我从朱颜到枯手,一生情意皆流付。”
“明心,”明心哎了一声,陆徽娘抬眸看向那片黑暗处,“合欢快要开了呢,你说他,是不是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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