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衣服,明心从首饰盒里拣了一朵雪白的珠花和一支银凤衔珠钗要为她戴上,兰汀摆摆手,却指了指花架上冰纹蓝瓷盆里种的一株晚开栀子,命明心剪了一朵来插在鬓旁,整理好了,才扶着明心的手往灵堂去了。
灵堂设在第二进院子的通辉堂上,兰汀刚刚转过花园,已经听得前面哭声震天。这日乃是断七,过了今日丧事结束,就要出灵,因此这一日阖家大小远近亲友都要来拜祭,厅前灯火通宵明亮,人来人往,香烛元宝燃烧的香烟雾气隔得老远就能闻见。
兰汀经手过老国公的丧事,知道这会正是摆早饭的时刻,灵堂上供茶烧纸,太夫人邓旭等主子们肯定都在堂前,不由自主加快了步子。
通辉堂面阔三间,左右都有侧门通往后院,此时左右两间都用白布帐幔隔了起来,男前女后,设着座位,此时时间尚早,来祭拜的人都还未到,兰汀从右门进去,后边幔帐里邓晓邓昙正带着丫鬟们坐在那里叠着锡箔元宝,一见兰汀进来,二人都愣了愣。
邓晓很快回过神来,说道:“徽娘姐姐大好了?”邓昙见兰汀浑身素白,通身不戴首饰,想到自己和邓晓虽穿着素服,可衣襟裙摆上都绣着精致的湖水蓝镶边,头上戴的也都是光华灿烂的银钗珠凤,顿时觉得微微不安,掩饰地看了邓晓一眼。
兰汀“嗯”了一声,说道:“好了许多,我也来给大嫂子磕个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二人一眼,见邓晓虽面色肃穆,却并无多少哀戚之色,形容也都正常,倒是邓昙,双眼微肿,鼻尖红红的,看着是刚刚哭完的模样。
当初嫁来国公府时,两个小姑子都还小,邓昙姨娘没了,性子又柔懦,太夫人虽不苛待,到底有自己亲生的小女儿在,顾不到别人许多,待庶女也不过面子情儿,衣饰茶饭,反倒是自己暗地里关照她不少,看来这些好处总算她没忘记。
至于邓晓,是太夫人幼女,自小娇养,掐尖要强,自己明面上向来让着她,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尽着她挑,自己的东西,若是她看中了,自问对她也是尽让的,可如今看来,这几年的姑嫂情分在邓晓心中到底有几分,还真不好说……
兰汀默默地想着,伸手掀起帐幔,往厅里看去。堂上一轮烧纸刚完,哭声暂歇,太夫人正背对着兰汀坐在当中一张太师椅上,林二夫人微微弯着腰,仿佛正在劝着太夫人,却不见邓旭兄弟二人。
她神情复杂地盯着太夫人的背影,半晌——
“姑妈……”兰汀轻轻喊了一声,撩起幔布走了出去。
太夫人见兰汀突然从帐幔后走了出来,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徽娘?你能起得来了?”
兰汀先给太夫人见了礼,又和林二夫人打了个招呼,这才回答道:“承姑妈惦记,我好多了,特地来给大嫂子磕个头……”
太夫人脸色憔悴,眼窝都有些陷下去了,整个人好似没有精神,看着更显老相,闻言微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这些日子府里事多,我也顾不上你,如今你好了,倒是件喜事……你大嫂子向来对你不错,是该给她磕个头。”
林二夫人又在一旁劝道:“娘这几日熬得厉害,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了,这会子不如回去补个觉,横竖这儿有我和两位妹妹呢,便是有要紧客人来了,我再派人请去也来得及的。”
太夫人听了她的劝,也觉得身上酸软,有些支持不住,便搭着丫头的手站了起来,又问,“蕙香院那边怎么样了?”
兰汀心中一震,蕙香院正是她生前住的正房院子,院子名还是邓旭亲自题的,因她名字里有个兰字,所以才起了“蕙香”的院名。看太夫人的神情,这憔悴伤心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林氏回答:“过了今日,七七四十九天解冤洗孽醮就打完了,我已经说给得胜家的,到时候让她带着人收拾干净了,让初晴小雪几个丫头们看好屋子里的东西。”
太夫人点点头,叮嘱一句:“”好生照看着,一会儿萧家必有人来,别又让人挑出了错处。”又朝兰汀说道:“你大病初愈,尽了心就回去歇着吧。”
兰汀应了,神情复杂地看着林氏扶着太夫人进了帐幔里面,她才转头打量。灵堂正中设着巨大的红黑二色雕漆棺椁,棺前供桌上香花白烛、点心果子饭菜摆得满满当当,檀木神主上写着大邺故一品卫国公夫人萧氏之灵位……
兰汀注目那巨大的棺木,突然很想打开那棺盖看看,里面躺的真是自己吗?那个可怜的尚未成形便和自己一起死去的孩子,是不是还在自己肚子里?自己借了徽娘的躯壳还魂,那真正的陆徽娘又去了哪里?
“姑娘……”明心见她一直注视着棺木,怔怔不动,神色奇特,忍不住轻轻叫了她一声。
兰汀没有说话,却朝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了供桌旁边,正要伸手去摸那棺木——
一阵靴声响起,随即两个人从堂前走了进来。
前面领路的男子一身缟素,穿着白麻布袍,身姿如竹,面如冠玉,只是神色憔悴,眼中布满了红丝——正是年青的卫国公邓旭,他一眼看到了站在供桌旁的兰汀,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讶然道:“四妹妹?”
徽娘在陆家行四,与邓旭是嫡亲的姑表兄妹,因此邓旭从小便唤她四妹妹。
兰汀的双眼中蓦然迸射出异彩,说不清的神色从眼中一闪而过,她定了定神,抬头定定望着邓旭,心中如翻滚起了万千巨浪,有千言万语想要质问邓旭,却被她死死忍住。怔忡之间,却突然感到旁边一道目光正看着自己——
与邓旭一同进来的这位青年,穿着一袭银白蟒袍,腰间围着嵌白玉烂银腰带,正中扣着一只银狮子带勾,整个人宽肩窄腰,双腿笔直修长,英挺中浑身又透露着一股肃杀气,更有一种久在上位的尊贵淡漠,此时闲闲负着双手,一对凤眼正微微有些诧异地盯着兰汀。
这人是谁?
兰汀转开了目光,一时猜不透他的身份,看他的穿着打扮和气度,此人不但是朝中勋贵,更应该在军旅中历练过,可怎么会一早过来祭拜自己?
她微微垂下眼眸,伸出去的手若无其事地在供桌一角拂了拂,好像是在掸去落下的一些香灰,又从桌角的香盒里拈出三支线香来点燃插上。
“大表哥节哀,我昏迷了这么久,今日特地来给大表嫂上香的。”说完便郑重地在灵前拜了几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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