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 月明星稀, 龙舟下方放出一只舢板, 两个一高一低的人影登上舢板, 朝着江岸而去。
“李江那边没问题吗?”
“他知道该怎么做。”
“咱们去多久?”
“五天后, 张八腊口汇合。”
舢板登岸, 两人裹着披风, 穿过岸边的树林,直往南去。
树林口,一辆普通的马车静候在那里, 马夫戴着笠帽,抱着马鞭打盹儿。
听到脚步声,马夫瞬间清醒, 下了马车, 单膝跪地:“龙三给两位主子请安。”
同样是暗卫,从长相上来说, 舒慈的暗卫大概能把骆显的这些暗卫甩十条街吧。
舒慈用目光上下扫视了一遍眼前的人, 见他眉眼未动, 庄重沉稳, 对于她的目光并没有丝毫的不适。
“免礼, 上车。”骆显伸手,舒慈搭上他的手掌登上马车, 骆显随即跟上。
马车里垫了厚垫子,坐起来不会那么的颠簸, 暗格里还有点心和茶水, 准备周全。
骆显坐稳后,伸手,舒慈握着他的手,挤入他的怀里,低声问:“你的暗卫都这么低调?”
“低调?”他轻笑反问。
“他若是不自报家门,我还真以为他是李江从哪里雇来的马夫呢。”舒慈说。
“这就对了,对于暗卫来说,出众并不是好事。”骆显说,“如果将他放在人群里,能如泥沙入海,让人寻不到半点儿踪迹,这才是本事。”
舒慈挑眉:“你这是在映射谁?”
“谁的暗卫被我捕到过,说的谁。”
舒慈撇嘴,闭眼,不想就这个话题跟他进行下去。
马蹄声哒哒,一路向南而去。
这是圣驾南巡的第十天,出了山东省,入了江苏境内。
晨曦微显,骆显从马车里醒了过来,身边的女人已经不在马车内了。
“主子。”龙三见他下车,立马请安。
骆显抬头,他们此时正停在一个小道上,两边的花草繁盛,颇有生机勃勃的景象。一眼眺望过去,湖边站着一女子,身着深绿色的短袄和撒花裙,背影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光,晨光乍现,投射在她的身上,平添了几分圣洁。
大概停留够了,她转身朝这边走来,即使身后无一人,却有种仆从簇拥的气势,冷不丁地看去,还以为是哪家千金小姐下凡到这荒山野岭来了呢。
“休息好了?”她走来,精神十足的问他。
“你什么时候醒的?”骆显问她。
“太阳刚出来的时候,晃眼得很。”说着,她伸手遮脸,挡住从树叶缝中流泻出来的阳光。
骆显将她拉了过来,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刺眼的阳光,问龙三:“前面到哪儿了?”
“回老爷,再有三四十里路就到淮阳府了。”龙三答道。
“上车,去淮扬府用早膳。”他转头看她。
舒慈搭着他的胳膊,一跃而上,稳稳地落在车沿上,身姿轻盈又美丽,像是翩然而至的蝴蝶。
骆显:“……”
“你这是什么表情?”坐回车内,舒慈问道。
骆显:“以后这种危险动作不要做了。”
“跳上马车就危险了?那拿刀拿枪的时候该如何?”舒慈轻笑,不以为意。
骆显说:“有朕……我在的时候,拿刀拿枪的活儿用不着你来。”
舒慈本来掀开帘子在看窗外,听闻此话,一下子回头看他。
骆显一脸自然,回视她的考量。
“好啊,说话算话。”她轻咬唇角,一抹笑意溢了出来。
南方多水乡,淮阳府也不例外,马车驶入城内,见得最多的便是河与桥,马车在其间行走,多有不便。
不一会儿,骆显和舒慈下了车,往城中走去,龙三安置好马车,跟在两人的身后。
“这里比山东热闹了许多。”舒慈边走边说道。
“嗯,鱼米之乡,自然是繁华了许多。”骆显一边回答一边替她隔开拥挤的人群。
两人找了一家酒楼用膳,伙计端上了菜品,看起来卖相颇佳。
“怎么不动筷?”骆显看她迟迟没有动作,“没胃口?”
“咳。”舒慈轻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舒服。
骆显的目光瞟到她的碗筷上,招来伙计:“把这两副碗筷用热水烫一遍。”
“客官……”伙计显然没想到这么大的酒楼,百年牌子了,竟然被嫌弃了卫生。
骆显扔出一块儿碎银子:“劳驾。”
伙计立马换上了欣喜的神色,抱着两副碗筷眉开眼笑:“您等着,在下马上就来!”
舒慈用手绢掩住口鼻,低声说:“我怀里有一双银筷子……”
“你敢掏出来试试。”骆显端起茶杯。
凡是她带在身上的,不是御用贡品就是非品级以上不能用,十分打眼。
舒慈忍了下来,等着小二把烫好的碗筷拿来。
在这样的地方和面前的人用着早膳,对于两人来说都是十分新奇的体验。一顿早膳用到尾声,外面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
骆显一个眼神,龙三点头,出门察看。
“好像是在看什么热闹?”舒慈有些蠢蠢欲动。
“喝完这碗粥再出去。”骆显把她喝了一般的八宝粥往前推了推。
舒慈说:“我已经用好了。”
“再用半碗。”不知不觉间,他好像承担起了紫婵的责任,开始盯着她用膳。
舒慈低头,端起粥完,浅啄。
骆显并不嫌她慢,双手撑在膝上,一副静候的姿势。
龙三回来了,说:“回主子,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一个女子在卖身葬父。”
“有人买了吗?”舒慈好奇的问道。
“回夫人,暂时还没有。”
等到三人从酒楼里出去,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似乎要挤满街道的趋势。
舒慈问龙三:“你不是说没什么稀奇的?”
“是没什么稀奇的,只是……”龙三顿了一下,“这姑娘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是吗,那我倒要去瞧瞧了。”舒慈起了兴致,对于美女,她自认为没有人比她更有鉴赏力了。不论是珍嫔那样有异族风情的女子,还是安贵人那样娴静雅致的大家闺秀,她好像都能以欣赏的目光看待,并无平常女子的嫉妒心。
她转头看骆显,后者挑眉:“怎么,还要拉上我?”
舒慈:“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跟这些人挤呢?”
骆显:“……”
重回酒楼,刚才的一块儿碎银子起了作用,小二直接给他们寻了一个二楼的最佳视角。
舒慈推开窗户往对面看去,层层叠叠的包围圈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跪在草席面前,她垂着脑袋,只露出一个圆润的额头。
街道上挤着的人多了,难免就占用了道路,后面的马车走不过了,便有人叫嚷了起来。
“这位姑娘要多少银子?”舒慈问旁边的龙三。
“十两。”
“不算贵,你拿去给她吧,别挡着周围的人做生意了。”舒慈说。
龙三准备下楼,骆显出声:“慢着。”
“你什么时候这么慷慨了,骗子也给钱?”骆显看向舒慈。
舒慈眨眼:“我想让龙三把人带上来看看到底多漂亮,这里看不清。”
骆显:“……”
“老爷?”龙三在一边侯着命,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去吧。”骆显说。
舒慈一笑,伸手挽着他的胳膊:“如果是绝色,带回去给老爷填充内宅如何?”
“免了,这种出身,还是留着给夫人当洗脚婢吧。”骆显扯了扯嘴角。
舒慈捂嘴轻笑,这男人,真是半点儿不上当。
两人正互相挤兑着呢,就见那边的龙三落后了人家一步,姑娘已经被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给买下了。此时,跪着的姑娘抬起头,总算让舒慈看清了她的容貌。
“节省了十两银子,不错。”舒慈满意的点头。
骆显瞥她:“嘴毒。”
舒慈轻挑眉梢:“不怪我嘴巴厉害,实在是被你的内院里的女人们养刁了审美,这种小家碧玉已经排不上号了。”
骆显:“一直谈起家里的女人们,你莫非是在吃醋?”
“……”
又打了个平手,洗脚婢也没有买到,三人继续逛淮阳城。
不知是不是皇上南巡的消息传来,所以下面这些地方都整治了一遍,这淮阳城繁华却不混乱,热闹却不失秩序,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座政治清明的府城了。
一路走来,舒慈买了不少的玩意儿,有首饰,有机巧玩意儿,还有一些做工精致的手工品,龙三的左右手都拎满了……
舒慈转身,把新买的书笺递到了骆显的手里。
“主子,我来吧。”龙三实在想象不出主子挂成他这幅德行的模样,太虐心了。
骆显:“不必。”
又从一家书店出来,舒慈的手里拎着两摞书,门口是热情相送的掌柜的。
“夫人,有空再来啊。”掌柜的热情的招呼。
“好啊。”舒慈微微一笑,即使贴着□□,但笑容仍旧自然鲜亮,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舒慈走上前去,见骆显盯着人家米铺的牌子,问:“你看什么呢?”
“藏不住的马脚。”骆显微微勾起来嘴角。
即使淮阳府内有人粉饰太平的功底再厉害,这市面上的粮价可是他们做不了假的。
舒慈没看出什么名堂,倒是这两摞书把手勒得不轻:“喏,先别管马脚了,帮我拎这个。”
骆显收回目光,转身看她:“书也买?”
“都是些很有意思的话本,妖魔鬼怪,民间秩事。我刚刚买了六本老板还赠了我一大刀宣纸呢!”舒慈笑着说道。
骆显:“……”
“你不舒服吗?”舒慈含笑,“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刚被雷公劈过的样子。”
骆显抿唇:“你高兴就好。”
“是吗?你这样想的?”舒慈瞪眼。
“嗯。”
舒慈转身,提着裙子往书店走去,高喊:“掌柜的,把我刚才选中的其他几本一并包起来!”
骆显伸手,一把将人捞了回来,并在书店掌柜的做出反应之前迅速消失在了这条街。
龙三:“……”主子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负重前行”的他了?
舒慈被他夹在腋下,怒斥:“骗子。”
骆显:“以后这种话听听就罢了,不必当真。”
“你放我下来,刚刚那条街我才逛到一半……”还没说完,舒慈的嘴里灌了一口冷风,是他加快了脚步。
被挂成龙三那个样子?骆显冷笑,打死他也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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