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进了应安安的房间，应安安并未察觉，她正在打算盘对账。身旁的黑狗跳了下来，直奔黑毛面前摇头摆尾地讨好。黑毛只是略略低头看了看它，更无其他表示。倒是一旁的小白颇为激动，和黑狗玩得不亦乐乎。

　　“哎，招财这点出息，真是丢人。”应安安叹了口气道：“见到黑毛你就这般谄媚，真是没出息。”

　　流光笑道：“你倒是管得多，狗有狗的规矩。黑毛是它们的头狼，自然要听它的。”

　　应安安道：“可惜人不是狗，总是不想守规矩，我听说那个王小虎给你抹生漆？”

　　流光没有否认：“是。”

　　应安安咬牙骂道：“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呸呸呸！他们哪里比的上狼和狗！狼和狗可比他们忠心多了。”

　　流光笑了笑道：“算了，不要提他们了。应老板近来生意兴隆啊。”

　　应安安得意道：“那是，我刚又开了四家店铺。”

　　流光道：“莫不是方平他们？”

　　应安安乐滋滋地点头道：“当然，他们四个人若不是时运不济，倒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银子花费又不多，让他们四个人去忙活吧，我们等着收钱就好。”

　　流光笑道：“如此说来应老板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

　　应安安拉着流光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张崭新的海岛图，正是天仓岛的图，“这是师父给你画的？”

　　应安安白了她一眼道：“他哪有那么好，我磨了半天嘴皮，他也懒得搭理我，还是我找可可给我描的。”

　　“可可？”流光一怔。

　　“对啊，她不是天天跟在周先生身边端茶送水，研磨洗笔吗？”应安安道，“她原来在家里念过几天书，人又乖巧，最难得是会绘画，吴长老他们问他要些东西，他来不及弄的，都是可可画画写写，有时候还帮着周先生抄书，啧啧，真是讨喜。”

　　流光陡然想起那日在周牧云房中，闻到过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十分好闻。周牧云从不熏香，看来也是可可的手笔。她的心里有些古怪的感觉，却又说不出什么，闷闷地不说话。

　　应安安眼珠一转笑道：“她不但长得有几分似你，而且也有你的几分小聪慧，原本周先生不愿意搭理她，现在也同意她在身旁了。”

　　流光闷闷地道：“师父每日事物繁忙，有个人搭把手也是寻常。”

　　应安安见她神情不佳，忙调转话题，拉着她在海岛图上指指点点，将自己的未来的宏伟计划和盘托出。流光却心不在焉，没听到她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可可那乖巧的笑容。

　　流光闷闷地领着两条狗离开了应安安处，独自在海滩边走。天边的夕阳已经落下，乌云密布的天际当中，有一抹绯色的霞光透了出来，如振翅的凤凰翱翔于天际处。

　　沿着海岛挂了一圈灯笼，按照应安安的要求，被早早地点亮。灯笼随着海风轻轻摇动，一起摇动的还有椰树。港口边停靠着数十艘新到的船只，远远的听到做生意的人们谈笑的声音，夹在少女们训狗的声音里，一切都显得安宁而美好，美好的令人恍惚。昨天的焦土已经被扫去，新建的房屋重新立起，伤痛仿佛已经被忘却。

　　“流光？”周牧云的声音叫流光转过神来。

　　他站在灯火下，一身青素的袍子，任风吹起他的袍角。半明不明的灯火照不清他的眉眼，只觉得那天色半透，大片的蓝，如琉璃般清透，琉璃下的人更似精美地雕像，又似清风明月般，飘飘渺渺，瞧着不真实。

　　“怎么了？为何一直看着我？”周牧云一笑，又似仙人飘然入尘。

　　“师父。”流光喃喃喊了一声，又扭头望向远方。

　　周牧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海面上还未涨潮，海水如流动的蓝玉，在浅灰的天际下轻轻地晃动。远处的笑闹声随着海风飘入耳中，有人在高声歌唱，歌声是那么快活。

　　“是不是觉得很惊讶？”周牧云问道。

　　海风吹乱流光的头发，她沉吟了片刻后道：“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你看，连大海都不记得了。”

　　“人就是这样一代代地活下来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繁盛的时候歌唱，战乱的时候贱入泥里，也要咬牙挺着，等到挺过去后就会忘记昨日的痛苦，再次歌唱、舞蹈，纸醉金迷。若是一直记着这些痛苦，早就没办法活下去。”周牧云的声音有些缥缈。

　　“师父，你既懂得这个道理，为何不能忘记？”流光望着他道。

　　周牧云沉默了良久后道：“有些痛楚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有的时候脸上是笑的，心里却时刻都在哭。不过我想天仓岛能够忘记，终有一日我大约也可以放下。”

　　“师父，你不想重新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吗？”流光又问。

　　“什么是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呢？”周牧云望着她道。

　　“就是你的位置，太子……”流光小声道。

　　周牧云笑了，望着大海的眼神越发深邃：“在我下海之前，甚至在下海后的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人，我失去了一切，我终有一日要复仇，要回到金陵，要去北京把朱棣从皇位上揪下来，我要拿回我自己所有失去的东西。可是后来我在想，到底什么是我自己的东西，除了这个身体，那个皇位是不是真的属于我呢？这天下又到底属于谁呢？它现在姓朱，可它之前姓过李，姓过宋，一代代的朝代更迭，皇帝如走马灯一般换，可它始终还是它，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谁，更不属于我。既然如此，我有什么东西需要夺回呢？它原本不属于我的。这世上，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就只有我自己。”

　　流光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周牧云此刻不属于人间，她望着周牧云道，“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只属于我自己？”

　　周牧云点头道：“是的，你也属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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