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宫内。
景和帝难得没有高坐在龙案之后,此刻他与一人并排立在尚德宫殿内,殿中的四足香鼎焚着袅袅馥芳,迷离在他的眼睑四周。
“老八,咱们兄弟已经有多年没有如今亲密的待在一处了。”末了,景和帝抬起眼倒是有些陷入了沉思之中。
被称作老八的人,也随之抬起头,“皇兄说笑了。只要皇兄愿意,臣弟可以每日进宫来见皇兄。”
景和帝闻言先是微微错楞了瞬,旋即他朗笑出声,将目光挪至身旁之人那依旧俊逸的面容之上,含笑问:“难道你往日都不曾入宫见朕?那每日早朝立在下头的人是谁?”
“自然是臣弟,只是每日早朝时,臣弟朝见的是君主,是陛下。只有现在,臣弟见的才是兄长。”萧乾嘴角微微含了几分笑意,抬眸对上景和帝的目光。
“嗤……”景和帝闻言目光动了动,摇头失笑出声,随即他又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萧乾的话。
须臾,就见景和帝仰起了头,望向龙案之上高悬的匾额良久,唤了声,“老八。”
萧乾闻言,侧耳应道:“臣弟在。”
“你可怨朕?”
萧乾抿了抿唇,反问道:“皇兄指的是哪一件?”
景和帝一愣,倏地将头挪向萧乾处,蹙了眉头。
尚德宫内这一刻又静谧了下来,王兆躬着身子立在他二人之后,一颗心悬在半空不敢松弛半分,只能用余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景和帝面上的表情。
凝视着萧乾半响,景和帝面上紧绷的情绪这才逐渐舒缓了下来,一字一句问道:“每一件事。”
“敢问皇兄是以何身份询问臣弟?”萧乾又反问。
景和帝问道:“此话何意?”
长长地吁了口气,萧乾道:“若是以陛下的身份询问臣弟,那臣弟会说没有,若是以兄长的身份询问臣弟,那臣弟会说有。”
王兆此刻心简直要从胸口跳脱出来,他只能用已经被汗打湿的手紧紧地攥住手中的拂尘,仔细的端详着景和帝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只等景和帝震怒时,自己能迅速反应过来。
果然景和帝提了半边唇冷笑了一声,眯着眼看向萧乾道:“你倒真是敢说。”
不过说了这句话之后,景和帝就没了下文。他负手在尚德宫中踱了几步,这才回首看向萧乾道:“我用兄长的身份问你。”
这句话里并未用朕的自称,说明景和帝并没有真正的震怒,是以王兆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又将目光悄然瞟向那立在原处,风光霁月的誉王。
萧乾自然也听出景和帝并未动怒,这是真心诚意问询他,是以他默了默,这才开口骤然问道:“皇兄还记得父皇驾崩距今多少年了?”
“十九年。”景和帝不假思索回道。
“那皇兄可还能记得父皇的模样?”
景和帝迟疑了瞬,随后他拧着眉头,想要去回忆先帝的模样,愈是刻意,倒愈是只能想起一个大致的轮廓来。
也是,十九年了。
有时他早起执镜,望着自己已续须,日渐苍老的模样,也有些恍惚起自己年轻时是何形象。
是以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只能想起年幼时,父皇亲自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字的事儿。今日经此一问,果真是不孝,竟只能想起了大致的模样了。”
提及此,景和帝似是有些感慨,“不去想,十九年就这么过去了啊,快得使我连父皇的模样都模糊了。”
“臣弟也忘得差不多了,那时候臣弟还不至十岁。一眨眼,都快要二十年了,说来臣弟也是不孝。”萧乾轻笑,“怀念一个人,是因为和他有过难以忘却的过往,留恋的是那些惜别的岁月。其他的,都会随着时间逐渐模糊,也许再过二十年,臣弟许是连有些事都要模糊了,那时候怕是更不孝了。”
萧乾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他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时间是摧毁一切、淡然一切的必须,谁都逃不脱。
它可以模糊了先帝,亦可以模糊掉上晔。
念念不忘的是那些年琴瑟和鸣里的细水长流,不过都逃不脱时间的洪流。
景和帝不觉想起今日在常宁宫萧乾赠予萧琰与苏云卿的那一对贺礼,脑海之中就又回忆起当年尚德宫外的事情。
是以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就软了几分,“朕明白了,回去吧。”
“臣弟告退。”萧乾微微屈身,这才退了出去。
直至踏出尚德宫后,守在殿外的姜泓即刻迎了上来,低声关切道:“王爷,如何?”
萧乾望向尚德宫外那几个高大的石柱,目光动了动。手中却不自觉想要往腰间去摸,不曾想腰间今日空空如也,叫他摸了个空。
他楞了瞬,随后他反应了过来道:“无事,出宫吧。”
景和帝静静地立在尚德宫内,直至再也听不到誉王的脚步声,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子,点道:“王兆。”
“老奴在。”
“你信老八的话么?”景和帝眯了眯眼,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的誉王主仆。
王兆早已恭候多时,这时立刻上前回话道:“老奴信,却不全信。”
“怎么说?”
“誉王借着先帝的这一番话,是想告诉陛下,他如今对先王妃的留恋,也不过是剩下那些朝夕相对,迟早也会忘得一干二净。不过陛下,人可以忘,怨恨可以消除,可那些事儿,想必忘不掉。”
“朕也这么想。”景和帝长长地舒了口气,“就算能忘,可不是现在,说明那怨就消不完。”
景和帝鹰隼的目光眯了眯,随后他重新一步一步登上了龙案坐下,沉声道:“继续盯着誉王府,若有异动,杀。”
王兆叫景和帝这一声杀惊得一抖,连连躬身应道:“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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