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豆腐是一道包容性极强的食物，有人不喜欢它，嫌弃寡淡。

　　可豆腐却有自己的“道”，它的拿来主义，让它足以与这世间大多食材相配。

　　眼前这道豆腐的做法，就是这样。

　　淡而无味的豆腐，先后承载了蟹黄的浓，蟹汤的鲜，荸荠的甜。

　　品尝起来足够清爽，却不失鲜美浓郁。

　　试菜的时候，秦正连吃了两勺，难得赞许地笑了笑。

　　谁说只有浓油赤酱，辛香酸辣才能被称作“滋味浓郁”？

　　清爽淡雅的烹制手法，可不意味着风味单薄，这个女娃的手艺倒是不错的。

　　第三道菜“玉满丹房”是苏妙云自己端来的，看到桌上那两盘菜都动了大半，她不禁心头狂喜。

　　不过她面上却不敢显露什么，“请上膳品尝这第三道菜吧。”

　　秦正看了看盘子里裹着红色酱汁的肉圆，“今日这三道菜倒是有趣的很，都是用上了填充的法子，眼前这荔枝肉也不例外。”

　　苏妙云一怔，这道菜的确有个名字叫荔枝肉，不过在妙厨小馆中另外有个名字。菜名是她自己取得，玉满丹房，就是因这道菜色泽红艳，形似玉珠。

　　令她诧异的是，这道菜并非京城各大酒楼常见的菜式。

　　她以为这道菜是自己独家的，却没想到秦上膳一看就能叫出本名儿来。

　　秦上膳却似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动，夹起一枚肉圆品尝。

　　“肉片的荔枝花纹划的标准，刀工不错，先炸过一次，再经一次复炸，让表皮更加酥脆，调味汁为了增色用了红曲，里面裹着的荸荠脆劲儿也恰到好处，不错，都不错。”

　　他紧接着又指着之前那两道菜，“鸭肉生煎的火候把握很好，知道用原汤做调味酱汁，构思的不错，至于这豆腐烩荸荠，配色和味道都很清爽，蟹黄用的巧妙，总体来说都做得不错。”

　　苏妙云信心满满地做出三道菜，哪儿能甘心得出几个区区“不错”的评价？

　　她咬了咬唇角，“上膳还没指正，我这三道菜还有什么需要改进之处？”

　　秦正笑了，“味道都很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你是个不错的厨子。”

　　苏妙云听见他前面说的，本来还在欣喜，听到最后，一颗心却重重沉了下去。

　　“不错的厨子”仅此而已？

　　当年那次元宵灯宴的比试结束后，她偷听到了秦上膳最后与尤柚的对话。

　　那才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美！到她这里却成了敷衍，为什么会这样？

　　苏妙云有些乱了方寸，不平地追问，“既然上膳说我这三道菜挑不出毛病，为什么给我的评价只是个不错的厨子而已？相较于您对令徒说的话，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听到她明显指责意味的质问，秦正却并不生气。

　　他淡笑着提起筷子，依次点过三道菜，“这一道莲子鸭是江南望鹤楼李元年轻时候制出来的菜谱，这蟹黄豆腐烩荸荠是南派海鲜大师王启然的，至于这荔枝肉，老夫在闽地林家吃过更好的。”

　　说到这里，秦正叹了口气，“所有用料配比，甚至刀工制法都如出一辙，细品之下却只能及原版滋味七八分。”

　　苏妙云站在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感觉通身的血液都从头上流向脚底。

　　原封不动照搬他人所创菜谱，做出来的滋味却不如原版。

　　这个事实经秦上膳口中说出，对她而言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苏妙云的确是用了些不见光的手段，“买”了这些大师的菜谱，拿来自己照着练习，可是她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错误！

　　她踉跄着上前几步，强行解释着，“东坡肉，烧鹅，红烧鲤鱼，这些菜自古以来不是代代相传么？只要做的好吃就行了，何须管他创始者为何人？”

　　秦正对此不置可否，“的确，只要做的好吃就行了，而你在学做这道菜的时候也付出了努力，所以老夫才会说你是个不错的厨子。”

　　苏妙云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您会认为我只是个不错的厨子，却说尤柚是个有灵气的大厨？为什么您收她为徒，却不愿意收我？”

　　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情绪平复下来。

　　“晚辈想请教前辈，晚辈比起尤柚，究竟差在哪里？”

　　“既然你问了……”秦正的神色严肃了几分，“柚子与你的差距在于，她从别人那里学到的长处，能彻底变成自己的味道，而非一味模仿。她可以创出这世间没有的菜，经她构思做出的菜，能给老夫带来惊喜，你却不能。”

　　他沉默片刻，端起茶盏送客，“若将厨房形容成战场，那她就是统领全局的军师，而你……只能算是一位良将罢了。”

　　从归园庄出来，苏妙云脑子里混混沌沌地，也不知自己怎么上了马车。

　　秦上膳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回响，那些话宛如重锤一般击碎了她的骄傲。

　　自从认识了尤柚之后，苏妙云始终认为，那个女人只是凭借着好运气罢了。

　　她自认运气不如尤柚，没有不离不弃的家人，没有家世显赫的朋友，更没有一心一意护着自己的夫君。

　　因此她一度以为，自己能与尤柚匹敌的，也只有一手厨房里的本事了。

　　是这身厨艺让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都不如尤柚。

　　可秦上膳却点破了她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

　　苏妙云将妙厨小馆的生意暂停，每日只是在房里整理着自己多年收集来的食谱。

　　这是一段难得的闲暇时光，她几乎记不起来，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停下来了。

　　名和利，她一直追逐着这些，从来不敢懈怠，也从来不敢停歇。

　　为了讨好来往的大官贵人，她一直谨慎的做菜，小心翼翼地迎合他们的喜好。

　　京城里有那么多家酒楼，还时常有新的馆子冒出来。

　　若她不时刻揣度迎合，那些身居高位的食客怕是很快就会遗忘她的妙厨小馆。

　　没错，过去她一直就是这么想的。

　　苏妙云将自己关了整整两日，这两日她时常想起自己与尤柚有限的几次交集。

　　她其实早已从中发现了差别，那是她一直以来不愿意承认的。

　　从厨艺的水平，上升到厨艺境界，她都远不如尤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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