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后也晓得蒋苓从前是常往大长公主府上走动的，她样貌虽然不算顶出色，可胜在一身气派又骄傲又大方，别是宋辽早就瞧在眼里了。只是从前一个身有残疾，年纪老大，又娶过妻子；一个身份贵重，正当妙龄，两下里相差太远，便是有大长公主的脸面在也是不成的，如今身份贵重的那个好说正在落难，倒是与了他机缘了，这往好了说是夙愿得偿，可往深了说就有趁人之危之嫌。
方皇后停了一息，终于道：“姑母素来喜欢蒋氏我也是知道的。”这就是要往是建康大长公主自家的意思上引了，这也是顾全建康大长公主祖孙脸面的意思。建康大长公主自然知机，微微叹息：“那孩子伶俐乖觉，不论人品相貌出身都没得挑剔的，我第一回见着喜欢呢。”
方皇后点点头，慢慢道：“可不是，她来宫里的那几回， 言语可爱，举止大方，确是招人注目。”
健康大长公主就道：“若不是个好的，我也不敢到殿下面前来开这个口。”
方皇后眉头微微皱起又说：“只是魏国公夫人爱惜此女，未必肯应哩。”
这就是松口答应代为周旋的意思了，建康大长公主忙道：“殿下也知道我那孽障，总是我们对不住他，难得他有这意思，我这做阿婆的总要尽个人事，成与不成的倒在其次。还请殿下费心。”
虽然宋辽有个大长公主祖母，可身有残疾还是鳏夫；哪里比得上穆泰宁四肢健全又是初婚，便是定西伯的爵位比安南候强出些，也掩不过短处，宋辽与蒋苓之不般配比之穆泰宁与蒋苓不合适更甚。可话已说到这样，方皇后还能说甚？便她是一国的皇后，可眼前这老妇也是大长公主，在宗室里都有脸面，哪能为了个外臣之女就驳了宗室的脸面，是以点头答应。
建康大长公主这头见方皇后答应自然心满意足，又坐一会，也就告辞出宫，方皇后依旧亲自送到阶前，看着建康大长公主上了宫轿这才回到殿内，略坐一会，点手召了个内侍，使他去请天兴帝。
天兴帝与方皇后倒是依旧和睦，听着她有请，又值心情舒朗，立时摆驾过来。方皇后亲在殿前接驾，天兴帝双手扶起，帝后二人携手进殿，奉茶已毕，方皇后便徐徐将健康大长公主请托的事与天兴帝说了，觑着天兴帝脸上并没有不欢喜的神色，因道：“圣上看，可依得么？只是国公嫡女与个侯爵世子做填房，岑氏怕不肯答应。”
天兴帝捻一捻手指，慢条斯理地道：“便是继弦又如何，蒋氏女如今身负恶名，难得姑母不计较，是她的福分。你明儿召岑氏入宫就这样说。”这一番话说得毫不犹豫，仿佛久经思考一样，方皇后与天兴帝二十多年的夫妻，哪能不知道他的脾性，分明是来前就知道了，且拿定了主意。
方皇后晓得建康大长公主为人，即来同她开口就不能先去见天兴帝，那天兴帝是从哪里知道的？定西伯么？不能，听着大长公主的声口，定西伯夫妇们且不知道呢，那还有哪个？除着宋辽还能有哪个！现如今他正得天兴帝倚重常能在一旁伴驾，他开口再便宜没有。想到这里，方皇后心上升腾起一股子怒气来：宋辽这厮明晓得建康大长公主来请托她，还与圣上说去，若她没答应建康大长公主，这时岂不尴尬！这样信不过她吗，又置她与难堪的境地，可也太可恶了些。
天兴帝哪里管方皇后心中恼怒，半靠在小内侍身上，微微笑道：“好好儿一个侯府郎君不要，那就做定西伯世子夫人罢。虽然年龄上有些不般配，可宋辽是个有才的，且前头的董氏一儿半女也没留下，也算便宜蒋氏女了。”
方皇后无子而稳稳坐在皇后位置上，能叫一贯多疑寡恩的天兴帝二十余年依旧信重她，凭的自然不是美貌，莫说方皇后少年时就不是以美貌见长的，就是真有绝代的美貌，过了这些年也早看得厌了。方皇后能坐稳是凭着乖觉知机，从没逆过天兴帝的意，叫他说了这几句，哪里敢再说其他，点头答应。
次日，方皇后一道旨意将岑氏召入宫中。
岑氏听着懿旨时心上就不安，进宫之后将将拜下，已叫方皇后命人扶起。可方皇后越是和蔼，岑氏越是忐忑。
方皇后将岑氏看两眼，轻声道：“岑夫人，令嫒人品才貌都是上上等的，遭遇不幸，可是叫人不忍，”
方皇后好端端地说不忍蒋苓，她可是皇后哩，怎会毫无缘由地说这句！岑氏心上咚咚跳两下，霍地抬头，就看方皇后脸上似乎带些悲悯，一下竟有些坐不稳，咽喉处也似乎叫人扼住了，嘴唇动得几动，才轻声道：“殿下。”
方皇后垂眼看了看自家袖口的百合缠枝花纹，复又抬眼看向岑氏：“永安伯府里的事我已尽知，三娘实是委屈了。只是也太沉不住气了，闹得这样与她声名又有什么好处呢。”
听见这几句话岑氏就晓得不好，几乎在锦凳上坐不住，到底身在宫中不敢动作，缩在袖中的手将帕子紧紧地攥住，长长的指甲几乎切进掌心，脸上还得端出个略带哀伤的神色道：“并不是小女骄横，实是杨氏女太，太，太过了些。”说着眼圈儿一红，扑簌簌落了两滴泪来，到底身在宫中，并不敢哭，又忙忙地用帕子拭了。
方皇后叹息一声，又说：“如今你可有什么主意没有？”这话说得更是大有来头，岑氏不由停下手，也顾不得不能直视的规矩，抬头怔怔地看着方皇后，半刻才小心地道：“殿下，臣妇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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