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一倒出,方才还泪盈盈的容氏就瞪大了眼睛,连着流泪也忘了。却是在只点着一盏灯的室内,两粒明珠四周竟是围绕着光晕,连着那婆子拖着木盒的手都照得半明半暗。
便是容氏出身市井瞧见这对儿明珠也晓得不是凡品,张氏怎么可能把这样的宝珠赏她!再想一想大张旗鼓的搜查,容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张氏害她!可张氏为甚要害她?容氏想不明白,可就是想不明白也得辩解,容氏急道:“必是我哪里做错,得罪了夫人,夫人要教训我!!”
周婆子微微笑道:“这话有意思,不如请容娘子到夫人跟前自家辩一辩。”说了对身后使了个暗色,自家捧着木盒走出去,几个粗壮有力的仆妇扑上来依旧将容氏拉起来,推推搡搡地押着她跟上,
容氏虽然知道上当,总以为还能到张氏面前求一求,求张氏看在她素日照顾小郎君仔细的份上放股票她一回,可越走越觉出不对来,这哪里是往正房去的路,这是要往花园去呢。
为甚要到花园?容氏一时不能明白,想要转身回去,看几个仆妇将回去的路堵得严严实实的,容氏无奈,只能回转身,叫几个仆妇推搡着往花园里去,走了没一会,就看眼前树影婆娑,一弯池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
看到这泓池水,容氏真好说句魂飞天外,双膝一软已经跪在周婆子面前,伸手抓住周婆子的裙摆,哭诉道:“周娘子,周娘子,我还有大儿他病得厉害,我郎君从前还能走东串西地贩些东西来养家,如今世道不好,哪里都去不了了,全靠着我拿钱回去养家,我若死了。他们可怎么活。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
一面哭一面说,又急急摸头上身上,想要把些环簪来收买周婆子,无如她是做乳娘的,日常要抱孩子。这孩子极小时还罢了,略大些,会得伸手了,头上身上一概不许插戴,是以竟是光秃秃的,连个簪子戒指也摸不着。容氏身上一软,倒在地上,哀哀哭泣。
慈眉善目的周婆子一拍手道:“这就全合上了。容氏娘子家里缺钱,这才做出糊涂事来,说来也全难怪你。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窃御赐的明珠。”
容氏身上抖得厉害,哭道:“我连着夫人房也少进,从哪里偷去。”哭几声,又道,“天地良心呀,天地良心呀!”
慈眉善目的的周婆子叹了口气。道:“容娘子一时糊涂,偷窃御赐珍宝,事情败露,竟是畏罪自尽了!虽是自作孽,却也可怜。叫人不忍心。”说了,往一边走几步,让出条路来。
两个仆妇一左一右将容氏架起,往池塘边拖。到了这时,容氏倒也不哭了,一面挣扎,一面转头恨恨地盯着周婆子道:“举头有神明,你们必定不得好死!便是无有苍天报应,我做鬼也要报仇。”这几句话从容氏齿缝里蹦出,架着容氏的那两个仆妇听了,手上动作不由迟缓起来。周婆子也自害怕,忙喝道:“还不把这贼婆子扔下去,你们在等什么!难道你们和她是同伙吗?”
偷窃御赐之物是个死罪,两个仆妇哪里敢领这罪名,手上用力,将容氏往水里一扔,只看得水花溅起老高。容氏起先还能挣扎,待得身上衣裳吸足水,再也挣扎不动,缓缓地沉了下去,沉下去前双目尤自牢牢地盯着周婆子。
周婆子是张氏之母向氏的丫鬟,向来得着向氏信重,也替她做了不少阴私事,因听说王纲连着死了两任前妻,晓得他不是什么良善,所以将周婆子给了张氏。周婆子也算得胆大,可叫容氏盯着,心下也不由得害怕起来,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道:“你自家倒霉,怨不得我们,可别找错了人。”说完。带着仆妇们转身去了。
次日,王纲府里就使了管事往谢家报信,道容氏趁着主母回乡收拾行礼忙乱之际,偷盗御赐明珠,人赃俱获,已经畏罪自尽了。主家念着容氏照顾小弟还算尽心,特许谢齐过去收尸。
谢齐与容氏成婚十数年来从未红过脸儿,乍然听见噩耗,好比晴天霹雳一样,他素知容氏为人温柔淳朴,从前买油盐,店家多找了她几个铜钱都要回去还人,哪里肯信她偷窃,认定容氏是受人陷害。可容氏即死,自家辩解不得,他做丈夫的就该为她申冤才是。是以,进去先告诉孙氏,道是要往王尚书府上走一趟。
容氏向来懂事孝顺,孙氏也不信她能做出偷盗御赐之物的事来,心疼得险些晕过去,好容易唤醒,一面哭“我苦命的大娘”,一面与谢齐道:“大娘已不在了,二郎你要抱回来,一个伴当,落在别人手上,还能活吗?”说了又哭。
谢齐把袖子抹着眼泪答应,转头出去,先去瞧了瞧长子。
谢齐与容氏的长子大郎也有十来岁了,却和七八岁孩童一个身量,脸色青白,连着嘴唇也无有血色,人倒懂事,听说谢齐要出王尚书府,还道:“阿爹,代我问阿娘辛苦好不好。”一句话,险些把谢齐的眼泪催下。
谢齐强忍眼泪回到自家房里,换了一身青衣,跟着管事去见王纲。
张氏行事是先问过王纲的,到底与容氏丈夫交代总不能她出头。王纲听见谢齐将他自家儿子抱来充做他人子已先恼了,再想着容氏即是孩子亲娘,哪有认不出亲子的道理,倒是把婴儿抛出去替死,她怎么肯答应,必定要鱼死网破,所以听说张氏要把重金来买她闭嘴,一反常态地将张氏训了通,说她“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容氏决然留不得,除着周婆子是张氏的人,余下动手的,都是王纲指过去的。
现在看着一身素衣的谢齐进门就哭倒在地,心里还觉得不痛快:不是你贪婪,硬将亲子送来,何至于此。面上却不好露,还假意安慰几句道:“也是你娘子气性大了些。我与夫人的意思都是既然明珠没有失落,这事也就罢了,只是人我们不能再用,叫她回去收拾包裹,哪想到你娘子口上答应,回去的路上就跳了莲池。”说着,还叹息了声。
谢齐哪里肯信,又咚咚地叩头求王纲做主,只说他我娘子不是这样的人,绝没有胆子偷东西,必是有人害她。
害容氏的是哪个?他面前坐的,堂后藏的,堂下躲的,一个个的,都是凶手。听谢齐当面说破,脸上哪挂得住。
王纲把鼻子一哼,脸上似笑非笑地道:“你要不信,我这里有人证。”说了,伸手一点,正点着周婆子。
叫他点着的周婆子起先听谢齐哭得凄惨,再想想容氏昨夜的诅咒,心里就发虚,后头听谢齐说容氏是被人害的,恼羞成怒之下,走过来道:“这位郎君瞧着眉目清楚,怎地不说人话!好端端地谁害容氏呢!图甚!”
“她自家说的,她从前也是使奴唤婢的娘子,都是她大郎多病,吃药把家底子都吃干净了,才不得不出来做乳母。可乳母能做几年?到时回去一样没活路。一时糊涂,这才趁夫人忙乱,偷了明珠去,日后好换了银子过活的。”
“你说说,她哪句说差了?”
谢齐叫周婆子说得张口结舌,接不上话。诚然,周婆子前头说的那些家里的境况一字不差。容氏也真真地做过富家娘子,虽不好说穿金戴银,也一样有丫鬟伺候着,就连大郎儿时都有乳母呢。还是大郎病了,银子流水一样花销下去,自家又不能出外做生意,才一步步的坐吃山空。家里先是卖了容氏的丫鬟,而后孙氏自家也不用人伺候了,到后来,连着容氏的首饰也也一样地送进了当铺。
再到后来,家里连着大郎吃药的钱也要支撑不起了,容氏这才投身到尚书府做了乳娘,
难道容氏真是怕后手不继,一时糊涂?早知道她这样糊涂,他就该将他把二郎舍做王沛替身出家,换了一百两银子的事告诉她知道。容氏若是知道了,许就不会做傻事了。
谢齐越想越是后悔,捶胸顿足地哭起来:“娘子!都是我们父子拖累了你!”哭声凄惨,直哭得堂上伺候的丫鬟们都陪着流泪。
王纲看着谢齐这样,递个眼神与管事,使他带谢齐下去认一认容氏尸身,再在容氏的认罪书上按个手印。一个为着钱连亲生骨肉也肯卖的男人,把些银子与他,不怕他不答应。
哪里想到,认尸的时候出了岔子,装在今早买来薄棺里的的容氏脸色还算安详,偏谢齐一到薄棺前,她的眼角就流下两行血泪,拭之不绝。
谢齐对容氏偷窃一事原就信得勉强,一看容氏流出血泪,便认定她是含冤受屈而死,又悔又恨,癫了一样地扑在棺前的地上,咚咚地拿头抢地,没几下竟就流出血来。
他这副作态吓了管事与小厮一跳,愣了愣才上来拦他,又劝道:“谢郎珍重,您就是哭死了,你娘子也回不来啦,保重身体,您老娘和家里的小郎君小娘子还要您照顾呢?”
一句“小娘子小郎君”叫谢齐想起二郎来,更觉得容氏不能偷窃:他不能不认得自家儿子!见着二郎了,她怎么能置二郎不顾,做出偷窃的事来!
谢齐到底是做过行商的人,心机也有见识也有,当时做个听劝的样子,强忍悲痛站起身来,靠着棺材才将身子稳着:“请问管事,我前儿送来的小郎可还听话?他父母昨儿问呢。”
管事并不知二郎是谢齐亲子,回答得也爽气:“都将儿子舍了,还问甚?难道我们家还能饿着他不成。“
谢齐身上发抖,咬牙点头。
管事又拿来四锭雪白纹银,一锭五两,总有二十两,说这是尚书和夫人心善给是烧埋银子。只不过,这银子也不能白给,谢齐须得在容氏的口供上签个字。
谢齐循声往管事手上看去,就看白纸上写着容氏亲口“招供的罪行”,淋漓的墨迹仿佛血渍一样,直刺入谢齐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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