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彼时正在书房里和幕僚们商议,蓦然听见宝郎叫蒋承业打伤的消息,眉头不禁一皱,似乎要站起来,一转眼又坐下了。幕僚们察言观色之下,都劝石秀先去瞧瞧,说是:“小郎君年纪还小呢,伤了鼻子,可大可小的。”
石秀这才答应,起身步出书房往园子里去,越走脚步越快,后头的亲卫随从竟是有些跟不上。
宝郎与蒋承业两个,实情说起来,倒是蒋承业与石秀相处的时间多些,太祖长拳还是石秀教与他的,不可谓没有子侄之情,可宝郎。
石秀对宝郎情感颇为复杂,虽刘丽华说的宝郎身世几乎严丝合缝,可到底才见着面,要石秀立时对宝郎生出父子情来,也有些为难。是以听说两个打起来,宝郎吃了老大的亏,本来就没怎么恼蒋承业,等到了园子里看见蒋承业老老实实站在原处,更是气平,把手向他点了点,先去看宝郎。
宝郎这时已醒了,血也止了,可他有意等着石秀过来料理,所以也没打理,前襟都是鲜血不说还糊了一脸,看着十二分的可怜,石秀不由得心软。看靠山来了,宝郎哭叫声阿爹,直往石秀怀里扑去,石秀无可奈何,张开双臂将他接了,一面问:“怎么不请大夫?”一面托住宝郎面孔查看,毕竟鼻子这处的软骨脆弱,可别打折了,好好一张脸就此毁了,刘丽华回来不能交代。
宝郎一面哭一面说:“阿爹,都是我没站稳,撞倒了表兄,表兄才生的气,并不是他故意要打我,你可别怪他。”
蒋承业哪能想得到这个宝郎竟明面解释,实际告状,刁钻刻薄之处简直比有心机的大人还厉害些,又气又急,立时道:“你好大个人,怎么就站不稳了?”
不意宝郎根本不和他说这,反哭道:“表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叫你表兄才生的气,可我阿爹是你姑丈啊。难道我不是你表弟吗?”一句话,蒋承业脸上涨得通红,而石秀也有些颜色变更:蒋承业不认宝郎是他表弟,无非是瞧不上宝郎,可他即已认了,便是瞧在他的脸上,大郎也不该为着一声表兄表弟的就动手打人。
蒋承业看见石秀脸色不大好,也是心急,正要解释,就听身后环珮叮当,又隐约有暗香袭人,待要回头,就听见一管声音道:“郎君,大夫我请了来了,是在这里给宝郎瞧还是回房瞧?”声音清凌凌的,听不出喜怒,却是蒋苓。
见蒋苓来了,石秀不由收了脸上怒色,将宝郎交给他的小厮仆从们,自己转身迎向蒋苓,脸上竟还能带两分笑:“你怎么过来了?”
蒋苓眼角把蒋承业瞥过,叹道:“我不来,你又要在这里站多久呢?”又看向宝郎,带些怜悯地道,“大郎也太没分寸,怎么就打成这样了。”说了举手摸向宝郎脸庞。
宝郎自为蒋苓抢走了他阿爹又抢走了他阿娘的夫君,是以看蒋苓便不是仇人也好不了多少,看她把手伸过来,哪里肯叫她碰着,竟是哭着往石秀怀里躲过去:“阿爹,我疼。”
蒋苓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都站这里做甚?便是秦大夫在伤科上是圣手,也要看清伤势才好判断,宝郎脸上的血,须得洗干净才好。”
这话成理,石秀自然答应,正要把宝郎推开叫他自家走,可宝郎靠得紧,再看他脸上血糊糊的模样,石秀就伸不开手去推,只好拉着宝郎在前,蒋苓带着蒋承业与秦大夫随后,一行人到了吉安居,先有小厮打了水来,伺候着宝郎将脸洗了,秦大夫这才看伤。
宝郎只觉得一只冰凉的手在脸上摸来摸去,又看秦大夫脸上也没什么笑模样,心跳得不由快了起来,正要再哭脸疼的时候,秦大夫开了口:“小郎君的骨头没伤着,瞧着都是血,实际无大碍的。”说了一缩手,竟要水洗手。
想借机叫蒋承业有苦说不出的便宜的宝郎楞了楞,忽然转头看了看蒋苓:人是她叫了来的,自然偏向他们姑侄。
到底知道如今蒋苓才算是自家阿爹的妻子,宝郎再恨蒋苓也不敢当面顶撞,只好向石秀哭:“阿爹,可我疼呀。”
秦大夫已洗过手,正用块细白布擦手,听见这话,转头就对石秀笑:“石郎若是觉得我是娘子请来的,尽管另找旁人,我这里无碍的。”怎么会无碍!这位秦良秦大夫虽然是伤科圣手,可脾气古怪得厉害又肯记仇,就是蒋璋也不敢十分得罪他。旁的也罢了,一旦打起仗来,用得着他呢。
所以石秀也得堆个笑脸:“先生说哪里话来,您的医术谁不敬仰呢?”又说宝郎年纪小,不大懂事,又才流了那些血,心里害怕,所以胡言乱语也是有的。一番话说得秦先生脸上略松,可依旧不开眼,起身就走,才踏出没几步,忽然又在蒋苓面前站了,微一抬下颌:“这样小事,日后不要寻我。”说完也不等蒋苓说甚,拂袖而去,蒋苓只得赶上送了一程。
宝郎这时也不敢再哭脸疼了,却依旧紧紧地靠在石秀身上,手紧紧地攥着石秀衣袖,一副对蒋苓十分惧怕的模样
看着秦大夫去远了,蒋苓这才回来坐好,把宝郎看了看,忽然就笑了,温言细语地问:“宝郎,自你到了我家,我骂过你么?还是责罚过你?或是苛待了你们母子,叫你们母子少衣少食了?”
她根本当他们母子二人不在一般,更不要说苛待为难了。所以宝郎也只好老老实实地摇头。蒋苓就笑:“你这副模样,倒叫我以为我哪里错待了你们。”说了,也不管宝郎想说话,先转向石秀,“郎君,大郎出手忒重,好在宝郎无事,我也安心了。只是大郎那样莽撞,论理也该罚一罚的。您说呢?”
要宝郎的鼻梁真叫蒋承业打断了,说不得要罚上一罚,向来蒋存智与李氏也不好说甚,可宝郎既然没大碍,再要责罚大郎,便是蒋存智夫妇们不说,蒋璋也要不喜欢。所以石秀便说:“男孩子们玩闹,一时错手也是有的,哪里就到了要责罚的地步?且大郎肯担当责任,也算懂事了。”
蒋苓却笑道:“郎君倒是大方,只不知宝郎阿娘回来要是知道,怕是要怪郎君偏向了。依着我说,既然敢动手,凭是什么后果,都得担起来,大郎,我说的你可心服?”
蒋承业听说,从蒋苓身后转出来,在她与石秀面前跪了:“是。”
蒋苓这才看向石秀,目光悠悠的,看得石秀几乎坐不住:蒋承业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什么样的脾性他知道。虽然有些霸王脾气,却是肯担当的,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真激得他动手,宝郎这边干净不了。所以再看宝郎叫人一看就哭着嚷疼的样儿,就显得提不起,别说宝郎是半路到的他身边,就是打小看着长大的,石秀也不能喜欢。
且慢,宝郎打小跟着他娘吃了许多辛苦,少了父亲教导,孤儿寡母的受人欺凌,养成这样畏缩的性子也是有的。想到这里,石秀竟是不由自主地起了几分怜悯,把宝郎的手拍一拍,温声安慰:“我知道你从小受了委屈,现在想要扬眉吐气也在理。只是太鲁莽些,将人撞到。如今大郎已认了错,你也过去赔个情,这事就算了了。”
宝郎恨不能蒋承业被打一顿才好,可石秀即这样说了,他也不敢强,只好委委屈屈地过来与蒋承业赔情:“表兄,都是我没站稳才撞了你,我也挨了一拳啦,你可别怪我了。”
石秀劝导宝郎的话听得蒋苓几乎要笑出声,纵然忍住,眼角眉梢也带出了笑意:“好了,既然两个都说开了,大郎先回去罢。”
蒋承业答应一声,站起身,同石秀蒋苓两个行过礼,倒退三步,转走大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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