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蒋苓落地就是个爱笑不爱哭的孩子，便是极小的时候学走路时摔了磕了，哄上两句也就好了，再大就更不爱哭了，像今儿这样一句不说就哭起来，这十五年来直好说是头一回，本就惹人怜悯，更何况岑氏对她原来就是满腹的愧疚，哪里经得起她哭，顿时将蒋苓往怀里一抱，母女两个哭做一团。

　　她们这一哭，房内服侍的丫鬟们忙围上来相劝，只是一时又怎么劝得住呢？就有明白些的的急急去请大娘赵氏与二娘李氏来。

　　李氏是个周到人，听着岑氏与蒋苓抱头痛哭，也不问为甚，先令人将小大郎抱来。

　　小大郎也有四岁了，也是个不爱哭的，稍微一逗引就咯咯地笑，生得又肥白可爱，一双眼乌溜溜的亮，瞧着就人叫喜欢，素来得岑氏意，有甚烦恼，瞧着小大郎也能过去一大半儿。有他哄岑氏，比旁人有用的多。

　　一时小大郎过来，李氏拉着他往岑氏上房走，一路关照他：“一会子见着你阿婆与你三姑母，大郎劝她们不要哭呀。”

　　小大郎点着头道：“知道呢，我会说呀，阿婆不哭，三姑母不哭，你们哭了，我也要哭的。她们就不哭啦。”说了抬头看着李氏道，“阿婆和姑母为甚哭呢？是谁欺负她们了吗？等我长大了给她们出气。”说完攥紧了小拳头向空中挥了挥，倒是很有几分神气。

　　李氏笑着摸了摸小大郎的头：“好孩子，你把这些话告诉阿婆与你三姑母，她们现就能喜欢了。”

　　小大郎歪一歪头，似乎不太明白为甚这几句句能叫岑氏与蒋苓喜欢，可他素来懂事听话，还是点了头。说话间母子两个已走到了上房附近，正与赵氏遇上。赵氏起先是脚步匆匆，一见着李氏与小大郎就放慢了，脸上还露了些笑容来，向小大郎招一招手道：“小大郎到伯娘这里来。”

　　赵氏与蒋存孝夫相敬如冰，一年也难得到一处去次，又怎么能有孕，便是岑氏从无微词，赵娘也不曾催逼，可放着小大郎这么个活泼健壮的孩子在这里，赵氏多少有些羡慕，无如拉不下脸来哄蒋存孝，只得暗中嗟叹。

　　说来也奇怪，小孩子家家的就是不懂事，也懂得分辨美丑，通常都喜欢生得美貌的人。而赵氏的容貌十分美丽，说一句花容月貌也不为过，待小大郎又温柔慈爱，可小大郎偏不肯与她亲近，平日遇着叫一声伯娘就跑开，今日也是一样，看见赵氏，叫了声之后，凭赵氏向他招手，只是不肯往前，反紧紧地贴在李氏身上道：“阿娘，我们去瞧阿婆呀。”赵氏听见这话也只得罢了，同李氏母子一块儿往岑氏所住上房来。

　　这时岑氏与蒋苓已收了眼泪，蒋苓还罢了，她正是青春少艾，又从来不喜涂脂抹粉，哭过也就脸上有些泪痕，依旧是个秀丽可人的小娘子，连着红红的眼眶也能叫人觉着可爱，净完面抹些面脂也就好了。可岑氏到底年纪在这里，痛哭一场之后，脸上脂粉都叫泪水冲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黯淡的肌肤，离近了再看，眼角都是细纹，竟是显出了些老态。

　　赵氏与李氏两个对看一眼，一起上来扶起岑氏，拥着她进寝室重新梳洗装扮。因岑氏衣裙上沾了泪，又取干净衣裳来换了，装扮停当依旧是一副端庄雍容的主母气度。

　　她们两个服侍岑氏梳妆的时候，蒋茉也收着了消息过来了，因岑氏在内室，没有招呼不敢入内，便小心地坐在一边陪着蒋苓说话，细声细气地道：“三姐姐有什么不喜欢的，四娘虽不能为三姐姐分忧，可听上一听，开解一二也是会的。”听见三姐姐三字，蒋苓心上就是一抽，原先搁在小大郎头顶的手不由得加大些力气，引得小大郎抬头看她：“三姑母。”叫小大郎这句一叫，蒋苓回过神来，抬手在他头顶摸两下，顺手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在他手里，打发他自己玩，又若无其事地对蒋茉道：“无事。”

　　蒋茉听见蒋苓与岑氏抱头痛哭就晓得出了事，再看她这副异样，心中疑问更深，只是素来畏惧岑氏，又晓得蒋苓是个水泼不进的，再问也是白费，又看小大郎紧紧地靠在蒋苓腿边，便逗小大郎道：“你来能做什么呀，吃糖吗？”

　　小大郎靠在蒋苓腿边，手上玩着蒋苓才给的玉佩，眼睛也不抬一下，嘀嘀咕咕地讲：“欺负我姑母的就是坏人。等我长大了打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蒋茉，又重复了回，“我现在小呢，打不过，长大了就好了。”

　　蒋茉叫小大郎这两句说得心上一跳，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强笑道：“要有人欺负了四姑母，大郎打他不打他？”正在这时，听着环珮叮当，一抬头，就看赵氏与李氏一左一右地扶着岑氏出来，忙起立身：“阿娘。”一眼瞥见蒋苓也站了起来，态度舒缓自若，要不是眼圈儿虽还有些红，可全然看不出才哭过。

　　小大郎看着岑氏出来，扔下蒋苓的玉佩，摇摇摆摆地朝岑氏扑过去：“阿婆。”

　　岑氏虽止了哭，心中到底郁垒难消，脸上依旧郁郁，这回看见小大郎直扑过来，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将小大郎搂住，笑道：“我的乖乖，慢些慢些，仔细摔了。”

　　小大郎张开手臂抱住岑氏的腿，努力昂起头，大声道：“阿婆不哭，大郎听话。”

　　岑氏叫小大郎说了这句，先是一笑，转而眼又有些红，叹息一声，摩挲着他的头道：“好。阿婆不哭，大郎是个好孩子。”说着牵着小大郎的手在上位坐了，将他抱在怀里，问他今日做了什么，可认了字没有，会不会写的话，小大郎一一答了，又把今日学的诗在背与岑氏听了。岑氏又夸赞了他一回，叫丫鬟取了个玉连环来，叫蒋苓与蒋茉带了他去玩。

　　赵氏与李氏两个见岑氏这样安排，心知必然有事，还是连着蒋苓与蒋茉都不能听的，不由对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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