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小二房也有个庶子,族里大排行都排到了十二,他娶妻龚氏,是个不入流小官的女儿。岑十二郎在上元节时偶遇龚氏,只一眼就瞧了进去,觉着这小娘子无一处不合他心意,竟叫他辗转打听着龚氏的父兄是哪个。
那美貌灵巧的小娘也是个庶出,只是龚家两代都是小郎君,只有这么一个小娘子,她自家也乖巧可人,所以不但没碍着嫡母的眼,相反还颇受爱宠,比之相同人家抵触的小娘子也不差什么。
要论身份,龚家比岑家还是差了好些的,无奈十二郎自家看中的,他嫡母也有放任的意思,竟就答应了,请了媒人上门去提亲。龚氏父兄听说岑家求娶,自然答应。
十二郎与龚氏成婚后,夫妇们十分恩爱,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龚氏生育上艰难,好在十二郎自家不急,阿家也不曾以为子嗣计为由塞人过来,所以日子也算过得去,直至七年后,龚氏才生下一女,便是如今的小岑氏了。
龚氏是美人,不然也不能叫十二郎一眼瞧中,而十二郎相貌也颇端正,是以小岑氏自小就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娘子,性子也伶俐活泼,颇得长辈们宠爱,连着十二郎的嫡母夏氏待这个孙女儿也有几分真心。
如今家里遇着这样的事,各房都在安排自家的爱子,十二郎与龚氏只得这么一个独女,又只有四五岁,正在将将懂事的年纪,夫妻们也一向爱如掌上明珠,怎么都不忍将她留在家里,只能到自家嫡兄求肯
说起来,小二房的这对兄弟一贯的和睦,做伯父的也不忍侄女儿受苦,所以将她交由自家长子带着,说是他庶弟,一块儿送到了乡下的田庄上去了。
岑氏长房求生得快,不久后有官职的果然陆续得罪,削职的削职,下狱的下狱,不过三个月,岑氏的门庭已是风雨飘摇。要不是高畅步步紧逼,分去了晋王的心神,岑氏长房的下场还远不至此。直到梁朝几个宗室为了自保,逼杀晋王,扶持鲁王即位,又开门揖盗,将所谓的悯太子遗孤迎进来,梁朝天下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岑氏一族这才死里逃生。
可便是死里逃生,岑氏长房也是大伤元气,险些一蹶不振。且高畅又和蒋璋打得厉害,他的脾气也不比天兴帝与废帝好多少,他岑氏一族哪里敢出头,窝得更老实了。
直到高畅兵败,天下落到了蒋璋手上,岑氏两房方算是真正得出生天,才敢回京。不想他们京中的老宅早叫人占了,还是蒋璋对岑氏深怀歉疚,是以对她的母家也另眼相看,进京后就寻岑氏一族,将两座宅邸收了回来,等岑氏族人回乡,依旧还给他们,又额外赏了许多金银。
即是加恩,蒋璋索性招见了两房家主,并家里的数得着的郎君,。
虽然家主们对儿孙言语里不乏夸赞,恨不得一下就入了蒋璋的眼,好得个官做做。所谓世卿世禄,就是要有人在朝中做官,做高官,不然,空有个外戚名头,一点用都没用。可那几个小郎君是在岑氏一族谨小慎微,树叶落下来都怕砸破头的时期长大的,读书倒是读得认真,先贤经典可以说倒背如流,偏是胆小,又兼面圣,更是期期艾艾说不出自家见识。
蒋璋不免失望,暗道如此提不起,也只好做个外戚荣养了。到底觉得岑氏一门早年也受他连累,吃了许多哭,只与散官未免对不起岑氏,实权官儿他们又担不起,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祸殃。
转念又想,好在五郎还没娘子,如果岑氏两房里有合适的小娘子,娶做正妃,也算是给岑家一个保障了。
蒋璋又了这个念头,便婉转问了家里还有几个小娘子,可婚配了没有,许的又是什么人家。
一个皇帝没来由的问起小娘子来,难道是闲的么?便是闲的,也不能这样无谓,只怕是要替小娘子们做主。俩家主都有些猜测,只蒋璋没明说,便也只好含混答应,将家里有几个小娘子说了。
说来,年纪合适的倒也有两三个,即要加恩替他们择个佳婿,总要晓得小娘子们的品性,不然两个性情不合的凑在一起,便是怨偶,譬如蒋存孝与赵氏,再蒋璋是皇帝,也没有这样作弄臣下的,上一个作弄臣下的皇帝的下场怎样,殷鉴未远。
只是宫中无有后妃,哪怕有个什么贵妃德妃的,虽然是妃子,领了蒋璋的旨意一样好召小娘子们进宫说话,如今也无法,只好预备蒋苓等人进京后再做道理。
还不等蒋璋将两个当家人召进宫说话,岑家家里头就出事了。
却是岑家几个叫当家人提及的小娘子里有个竟十分有志气,着小娘子出身岑门二房,在族里大排行行九,原是该叫九娘的,无如这个九娘子很有些骄傲任性,以为九字太过平凡,执意要改为“投我以木瓜,抱之以琼玖”的玖,族谱里自然不好改动,可在她与人诗稿唱和,书信来往中,自说自话都改成了玖字。
这样的骄傲脾气,自然有些目中无人,颇瞧不上其他老实安分的姊妹。等晓得她那皇帝姐夫蒋璋想里寻个小娘子赐婚给楚王的消息,便自以为出身岑家二房,祖父和元后的祖父才是嫡嫡亲的兄弟,她才该唤圣上堂姐夫呢,哪里轮到长房那些人,叔伯兄弟姐妹,叫得亲热,实际都快出五服了!
却不想蒋璋问的是两房,而不只是二房,岑九娘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旁人还罢了,尤其长房那个庶孽的庶孽生的那个十娘,不过是会讨她大伯伯娘喜欢,事事都要插一脚,明明是庶孽之女,却是样样都要与她比,实在好不要脸!这一份不甘愤怨在见着岑十时,化作了怒火。
岑氏两房是一个老祖宗,从前关系就好,四时八节的经常走动,这一回虽不是什么节气,却也有事,明着是为商议祭岑氏的时候,家里是不是也要祭一祭。实际却是商议两府里该推荐一两个小郎君出头才合适。
大人们说话,小郎君们一堆,小娘子们也在一块儿玩耍。
一般小娘子聚在一块儿说得无非是衣料衣裳香料首饰,彼此都有话说,也不会得罪人。不想那位岑九看岑十不入眼许久,便趁机挑刺,趁着十娘言语不防备,不是说岑十身为妹妹对她这个姐姐不恭敬,就是拿着长辈的款儿说十娘待几个妹妹不用心,
岑十也是叫父母娇宠大的,便是到了田庄上,因她性子可爱,又有堂兄偏向,也一样没吃过苦。起先岑九起衅,她到底知道岑九长她一岁,只能强忍。不想岑九见她不怒不急,还能和身边的姐妹说话,不由得恼羞成怒,脱口说了岑十小家子气的模样是像了她身为庶孽的父母,
虽然谤及隔房的堂叔堂婶的话说出了口,岑九便彻底落了下风。可岑九说得,岑十却不能当面争父母是不是庶孽,便直言要拿这些话去向二房的老祖宗请教,说了抬脚就走。
岑九会得那样说十二郎并龚氏,实在是在父母面前听多了,虽然知道不大好,但是气急了还是脱口而出,不想就此被抓住把柄。她饿心知这些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要传扬出去,只怕自家爹娘第一个不会放过她,所以不管不顾地来拉扯岑十,哪里晓得情急之下动作失了分寸,两个人竟是一块儿从亭子里滚落。
这一摔,岑九的额头磕在了石阶的脚上,顿时血流如注,刚才还以岑九是姐姐,她教训妹妹 没她们说话的资格的几个小娘子也都吓着了,惊叫着站起来,又过来查看的,有指挥着丫鬟们将岑九先扶起来的,也有看不惯岑九方才咄咄逼人,这时有些幸灾乐祸的,更有使丫鬟快去只会郎君们的。
岑九被扶在一边,众人又去扶岑十,哪里晓得伸手竟是扶不起。原来岑十叫岑九垫在下头,腰上受了伤,全用不出力道,所以扶都扶不起来,自然又是一团乱。
好在几个小郎君离得不远,听到这里动静一起赶来,这才把岑九送去她阿娘那里,而十娘也被扶了起来,一样送往她阿娘处。
堂姊妹滚到了一起,还两个都受了伤,当家的夫人们自然要查。可有在场服侍的丫鬟,也有主家的小娘子们,便是二房想回护岑九也不能,且为着两个岑九与岑十的名声,还得将这事掩盖过去。
扭伤腰的岑十歇上一两月的也就好了,并无大碍,岑九却是可怜些,额头破了个口子,伤得还颇深,只怕还要留下疤痕。脸上破了相又怎么能做王妃呢?还得去回蒋璋,是以蒋璋也就知道了,分赐伤药金银与两人。是以岑十伤一好了些,能下地走动了,便进宫来谢赏。
蒋璋原说了不见,也不知怎地,又改了主意,到底见了岑十。
因要面圣,岑十不敢装饰得艳丽,只往庄重典雅上打扮,她的面貌本就有几分像岑家人,这一打扮,晃眼看着竟与故去的岑氏很有几分想象。
蒋璋此人,理路异常清楚,年轻时宠爱赵氏,只把岑氏当做妻子,可给岑氏尊敬的足的。他一生五子四女,两个妾室都是一子一女,余下的几个儿女,都是岑氏所出,可以说安排得明明白白,毫无偏颇。可等他知道岑氏临终遗愿竟是来世再不相见之后,便觉得对岑氏不住,所以才要关照岑氏的母族。
如今蓦然见着面目与岑氏有些相似的岑十,不免多几分怜悯,也问他年岁几何,家里还有什么人,这回又是怎么受的伤。
前头两个问题,岑十回答得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到问怎么受伤的,整个人忽然活泛起来,眼角眉梢都带了些笑,活活泼泼地说:“圣上,怎么受伤又有什么要紧呢?总归是我伤得轻些.”
带着岑十进宫的她大伯岑跬,岑跬向来稳重宽和,便觉得岑十这句隐有告状之嫌,没有世家小娘子的风范,待要阻止,又是身在御前,开不得口。
不想这句话引得蒋璋笑了出来,点着十娘道:“告状不是?可是岑?她害你跌的?”
岑十眼眉儿都笑弯了,“这可是您说的。”
岑跬再顾不得是在蒋璋面前,低声喝道:“还要胡说。”
岑十却是不大肯服气的,那个岑九还是做堂姐姐的呢,常无事生非招惹她,这会还辱及她的爹娘,又来拉扯她,这样的人还要为她隐恶扬善吗?可又不好顶撞大伯父,只能收了笑,低头不做声。
蒋璋却劝岑跬:“十娘这样很好,别拘束了她。”
得着蒋璋这句,原本就活泼的岑十更是得了主意,在车上就眉飞色舞起来,回到家里说的也是蒋璋如何的气派和气。这样的话难免从长房传到二房,又传到了岑九耳中。
岑九伤在额头,走动却是不碍的,可她素来爱惜容貌,包着头就不肯出门,连谢蒋璋的赏也是推说头疼,起不了床,上的谢表。这会子听说岑十得了蒋璋夸赞,心下又气又悔,悔自家怎么就糊涂了,若是她去面了圣,只怕圣上赏得更多。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再说,岑十这一回入了蒋璋的眼,而后陆续又往长房二房赏了些东西,这些东西差不多一视同仁,几乎人人有份,而到长房这里,十娘总额外有些添头。
在蒋璋,女儿们又不在他身边,不免拿年纪与蒋苓她们差不多的岑十当个晚辈疼爱。可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条,他一个开国皇帝,半生戎马,身上的威风哪里是一般人可比,正是少年人眼里了不得的英雄。而那么个威风凌凌的人物偏对着自家和颜悦色,小娘子抵受不住何其的自然,岑十竟是对蒋璋有了恋慕之心。
这时蒋璋已与长房二房说了,只要他们瞧得上,只要小郎君还没婚配,媒人他来做。岑等人也晓得九娘十娘两个争执的起因,深感羞愧,很不能把立时把两人都嫁出去。
岑九伤的额头,一时半刻不能就好,是以她的婚事暂且搁下,先说的是岑十。
要说岑跬此人也真真是个君子,虽有怪岑十不肯吃亏,可也不忍将她胡乱发嫁了。千挑万选的,倒是叫他看上一个太学里的小郎君。
这小郎君姓个潘,叫个自荫,是太学里出名的德才兼备的好学生,又天生一副芝兰玉树的好相貌,也就是他常年不苟言笑,端正有余,洒脱不足,不然便又是一个潘郎。且,潘自荫祖上也出过九卿,要不是时运不济,一病没了,只怕还能往上升,潘家家世也能更好些。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因战乱耽搁了,所以不曾做官,好在家底子也还在,并不曾空耗了。且家里人口也简单,潘自荫只得一个同母妹,可见日后潘家历代收藏的字画书籍,田地房产自然都是潘自荫一个的,便是潘自荫日后没得官做,这些家底子也能保他一世无忧了。
这样的条件,别说配岑十了,就是公主郡主下降都不算太委屈。要不是蒋璋有做保的承诺,岑跬也不敢想他。岑跬本以为岑十会欢喜,哪里晓得岑十竟是哭了,问她为甚哭,却是咬死了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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