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蒋存智哭得惨切，引得诸人也被从中来，在赵氏与李氏是念着这样宽厚慈和的婆母难得；在蒋芳自是母女情深，便是蒋茉也想到岑氏固然偏爱蒋茜可对她到底也算大约做到了嫡庶一体教养，并不像京中有些人家那样将庶出的当嫡出的伴当使，是以一时感佩，也哭得凄凄切切。倒是蒋苓，竟是呆呆地跪着，神色凄惶，却是哭不出声来。
却是蒋苓心中有愧，不看着蒋璋蒋存智还罢了，一看到蒋存智，触动心肠，又是羞惭又是痛悔，已是呆住了。不想偏在此时，门上跌跌撞撞又闯进个人来，到得灵堂前，双足一软，已是跌扑在地上。诸人往他脸上看去，可不是认得，却是府里头回事处一个小管事，姓个章，因是惊蛰这日生的，是以唤做春雷。章春雷年纪不大，心思却是灵巧，为人也十分知道随机应变，因此叫蒋苓等人差使了去打听赵娘郑娘两个的动静，若看她们实在要吃苦，不妨使些银子买个太平，是以章春雷一直在大理寺外活动，这时看他跌跌撞撞地进来，薛惟先扶着蒋芳起了身，蒋芳问道：“可是出了甚事了。”
章春雷把袖子摸一把汗，惊恐万状地道：“赵娘她，她畏罪自尽了。”这话一出，蒋苓与蒋茉同时开口，只蒋苓说的是：“胡说！赵阿姨哪里有罪，如何会畏罪。”蒋茉问的却是：“那我阿姨呢？”
章春雷回道：“小人也不知道，是从大理寺的狱卒那头听说的，过会子怕是大理寺就要来人了。”
蒋苓立起身指着章春雷正要说句那你打听个甚，许是起得太猛，连日来又没好好用过饭，眼前一阵晕黑，向后就倒，亏得蒋芳在一旁一手扶住，这才没载倒。蒋苓到底没晕过去，两眼中却是滚下泪来，到底蒋苓也才十五，因着她又枉死一人，哪能不惊痛悔恨，按在蒋芳胳膊上的手十分用力，按得蒋芳生疼。
在章春雷进来报丧时，蒋存智已止了哭，转回身来先将蒋苓看一眼，再一点蒋存信：“你来说。”至于李氏与蒋芳，他放在一边不问，更是瞧也不瞧一赵氏眼，只他现在就是问赵氏，赵氏怕也说不出甚了，听着赵娘死讯，她已是哭得跪倒在地。
蒋存信叫蒋存智点住，心中暗暗叫苦，却是不得不出来回话，把岑氏收敛时如何发现身上有伤，有司衙门如何上报，天兴帝又是如何严令细查的话一一说了，也难得他虽是满心慑惴，可说话依旧调理分明。蒋存智听说，眉头一轩，道：“赵阿姨即畏罪，那郑阿姨就能回来了？”
这话问得毫无道理，莫说是章春雷了，就说堂上诸人也禁不住惊诧，哪有不问如何确信赵娘真是畏罪自尽，反去问活着的那个能不能回来。且郑娘在魏国公府里头，蒋璋敬重岑氏，喜爱赵娘，却是从不曾把郑娘看在眼里，便是她亲生的一双儿女都不大亲近她，如何世子这时反倒关切起来，章春雷一时不知该说甚，倒是一边的蒋茉已是叫道：“大兄说的是，我阿姨能回来了。”
也难怪蒋茉失态，她与郑娘到底是母女，若是郑娘身上有了罪名，她以后又拿什么面目来见人呢？只是，才听着赵娘死讯，她竟就露出侥幸来，可不叫人齿冷，因此连着待她最好的蒋存义都拿眼蹬她。
蒋存智不答话，才抿一抿唇，一边李氏已静悄悄递上一盏茶来，蒋存智待要推拒，李氏已轻声道：“世子，一会子大理寺要来人的，你还要与他们周旋呢。”听着这句，蒋存智才从李氏手上接过茶来，才送到面前就闻了出来，哪里是什么茶，分明是一盏参汤。这是李氏想着蒋存智连日赶路，身上已是疲累，方才又痛哭一场，只怕身子撑不住，这才悄悄送了参汤来。
蒋存智一想李氏方才的说话倒也不推，接过来一口喝干，把茶盏依旧还在李氏手上，李氏转手递与丫鬟收下去，蒋存智又问：“跟着我来的人呢？”李氏忙道：“我已吩咐带去校场安置了，也叫厨房与他们蒸馒头煮肉汤与他们吃，你看还有什么缺的吗？”蒋存智听说，点一点头，他方才是有些提不起神，这一盏参汤下去，果然精神些，也就有精力先来料理蒋芳等人。
因着赵娘身死，虽是“畏罪”，可大理寺也要有个说头，因着他回来还未知会过人，是以大理寺那头必然不能知道。他们只晓得魏国公府里头除着妇人就是少年，并不好往堂上走，薛惟又只是女婿，做不太得主，是以多半会过来，连着郑娘许也能一并带来，是以蒋芳蒋苓赵氏等人留着多有不便，不若叫她们都退至后堂，前头只要有薛惟在也就够了，因此把人都撵了下去，连着蒋存义蒋存信也不许留，独他与薛惟两个跪在堂前烧纸。
薛惟一行向火盆里投下几枚纸钱，轻声道：“世子，我虽不曾与赵郑两个见过，可我也晓得她们两个无有谋害岳母的可能，其中必定有诈。”
蒋存智这时已脱下了甲胄，换上了麻衣孝服，一面道：“一个人若要行凶，总脱不出三样原因来。一是为情，阿爹待着阿娘与她们一向公平，为的甚情？要为情，赵阿姨倒说得上，可早十数年就好动手，何必等到今日？二是有仇，阿娘的贤德是京中有名的，从不曾苛待她们，哪来的仇竟要置我阿年娘死地？三就是为利了，这爵位就是我与阿娘都死了，也轮不到大郎头上去，还有我儿子与四郎五郎呢？赵阿姨难道一个个杀过来？真当天下人都是死的？”
“不独赵阿姨，就是郑阿姨我也好说一句无辜。”说这话的却不是蒋存智，而是应在后堂的蒋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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