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蒋璋造的是他皇帝的反,虽然有君负臣之说,到底也是个下克上。所以现在马朝只是在蒋璋几个亲生儿子之中选了一个拥护,自然毫无负担,反以为他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虽然太子占着天然的正统,可要是太子势弱,群弟势强又不一样,扶他御极,就能有个从龙之功,自有锦绣前程。如今泰王祁王他们虽然个个在开国中有功劳,可蒋存智一样是马上的太子,并没什么地方输给其他兄弟的,又占着名分大义,拥趸他登基,哪里有扶保之功,更没有什么富贵可求。
马朝从前曾在蒋存孝麾下,自是一系,要蒋存智做了天子,他未必能有什么妨碍,依旧做他的官,可想要什么大好前程大约就没有了。可若是蒋存孝得了势,甚而做了圣人,他们这些一起拼杀过的袍泽,也就有了出头之日。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又不是造反,不过选了一个君主而已,都是圣人的儿子,是太子登基还是泰王登基,又有什么差别呢?
蒋璋再想不到蒋存孝与蒋存礼会得挟持他,他外头看着强悍,实际已是老人,惊怒之下,一口血喷出,人向后就倒,一旁内侍七手八脚来扶,蒋存孝也扑上来抱,倒是蒋存礼站得稳稳的,脸上还带着温柔:“阿爹可要紧不要紧?您且忍一忍,等二兄来了,就为您宣御医。”
蒋璋脸色煞白,一手推开蒋存孝,点着蒋存礼道:“逆子!畜生!你心中可还有君父!”
蒋存礼笑道:“儿自然是有阿爹的,只阿爹眼里哪有我们母子呢?”笑着笑着,脸色颜色变更,“阿姨跟随阿爹三十余年了,除了荏弱些,从无过犯,您贤良淑德的元后,为着几句话就将她送去叫尼姑们磋磨,那也罢了,人死债消,儿也不能为着过往的事再与阿爹计较。可阿爹,您宁可立那小岑氏做德妃,赏她半后仪仗,她有什么德行?!阿姨呢?赵阿姨呢?一个淑妃,一个贤妃就打发了。阿娘要知道您纳了她幼妹,又会怎样看您呢?”
蒋璋就觉得蒋存孝扶着他的手渐渐无力,转头看过去,蒋存孝脸上也有些悲色,心下不由一叹。
他待郑氏是平平,可对赵氏是真心喜爱过的,在追封岑氏为元后之后,也想过追封赵氏为贵妃,可到底还是放下了。说来,二郎登基之后,依例会加恩封赏,可大郎三郎他们已是亲王,封地也肥美广阔,已是封无可封。可要不封,难免叫朝臣们看着以为他们弟兄失了和睦。所以他先压一压,等蒋存智为岑氏加谥时,再追封赵氏淑妃,贤妃若是还活着也好挣个贵太妃,如此也显得兄友弟恭,二郎倒是知道他的心意,还答允了叫赵氏陪葬乾陵,偏是这两个竟就辜负他!
蒋璋待要解释,偏才吐了血,身体虚弱至极,说话都提不起气,只的强挣道:“你们这时收手,我既往不咎。”
蒋存礼脸上的一点狰狞转瞬即逝,什么个“既往不咎”,别说他信不过蒋璋也信不过蒋存智,便是信得过,同是蒋氏血脉,凭什么他们为君他为臣?
说起来,蒋存孝虽也不愿与蒋存智低头,可他从前是蒋璋最心爱的儿子,连着岑氏都不敢轻视他,直要到了蒋璋立嗣,蒋存孝才晓得,原来顶心爱的儿子与顶看重的儿子之还是有差别的。可毕竟他受了蒋璋这些年的偏爱,真要狠心绝情反了这个一向待他慈爱有加的父亲,一时也下不了狠心。可蒋存礼不满蒋璋蒋存智父子已久,甚至早在父子们南征北战时,他就有了异心。
蒋存礼自知要论出身,他的阿娘郑氏宠爱比不上赵氏,身份比不上岑氏,所以他在蒋璋眼里不过平平,这还是家国有难,他一直跟随蒋璋左右。要是前朝天兴帝废帝能有守成的本事,他这国公府小郎君大约只好在家中做个富贵闲人,熬到蒋璋去世,一家子再瞅着嫡兄的眼色过日子,这还是国公府三郎君。一朝分了家,便是个蒋氏支脉,两三代后,血脉一远,就只好算族亲了。
可论起本事来,他是比蒋存智差了,还是比蒋存孝差了?无非是蒋璋不公,天道不公罢了。这念头在蒋存礼心上扎根许久,等到蒋茉代蒋苓受难,等到蒋璋为他娶的妻子不过的魏地一没落世家后裔时再摁捺不住。
蒋茉遇难,还好说个阴差阳错,虽然事后蒋苓事不关己是模样叫人寒心,可到底不好全算在她的头上。可胡氏呢?凭甚,蒋存孝蒋存智都娶妻名门,到他就要娶个胡氏?
什么名门之后,素来贤孝,胡氏能上溯几代?出过什么名人显宦?贤孝?还不是无才无能,也只好从最能装相哄人的贤孝入手,刷一层金漆来唬人罢了。蒋璋为他选了这样一个妻子,心中打的什么盘算不问可知,无非是怕他有了助力,势力壮大,危急蒋存智罢了。啊呸!蒋存智要是真有本事的,怕什么兄弟们各有势力呢?
对了,还有蒋苓,仗着蒋璋蒋存智疼她,在姐妹行里跋扈成性.眼里何曾有过他们这些庶孽?连着四娘替她受难也不见她有一丝愧疚,待事成,叫她知道她的丈夫一早背叛了他们兄妹,才叫痛快。
蒋存礼满面欢欣,向蒋存孝道:“大兄,我们一同去迎接太子罢,也免得他着急。”说着,让开几步,将头前的位置让给了蒋存孝。
到了这时,蒋存孝也放开了心胸,都是的父皇的儿子,他也不比蒋存智差什么,凭什么要他的子子孙孙都南面称臣。想到子孙,尤氏那双泪眼仿佛还在眼前。是了,赵氏现如今就容不下尤氏母子,她与李氏向来交好,若是叫李氏做得皇后,有了她做依仗,尤氏母子还能有活路吗?只怕是有死无生,便是事后他能为她们母子报仇,也是与事无补。只要他替了蒋存智,一切迎刃而解。
蒋存孝在前,蒋存礼在后,蒋璋眼睁睁看着他们弟兄两个走出去,沉重的殿门慢慢阖上,简直好说句心神俱伤,心疼得将手拍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口。
他还能说些甚?要说作乱,他先就给子孙们带了个好头,他的好儿子们能跟着他打下梁朝的天下,那自家抢一抢龙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事,莫说在史上不鲜见,便是梁朝也连着出了好几桩,更是梁朝覆灭的根源。要不是天兴帝害了悯太子,又哪里会出来个悯太子遗孤高畅!高畅便是天生将才,不顶个“正统”名头,他起事也不会这样容易。而废帝又像了他天兴帝把个天下当后宅不说,甚至是个青出于蓝,杀兄弑父,视群臣如犬豚,这才使得已日暮西山的大梁江山终至分崩离析。
如今他大魏要重蹈覆辙吗?他立蒋存智,不全为着他是嫡出,还是看他心胸智力上,他几时为着自己喜好就乱了规矩道理?而大郎往前看着也算精明强干,如今连个内宅也不能压服,又怎能治理天下!而三郎,更不要说他,若是叫他得了手,只怕就是下一个梁废帝。
蒋璋正恨得拍桌,忽然不知何处伸来一只素白的手掌,垫在他手下,又听一把女声在耳边轻声说道:“圣人勿急,妾愿为至尊分忧。”说了,又故意捏着嗓子道,“圣人,仔细手疼。”
蒋璋转头,就看德妃小岑氏不知何时混了进来,做个内侍打扮,雪白的脸上连着一点脂粉颜色也没有,倒更显出眉翠眼黑来。
蒋璋一怔,又听小岑氏道:“圣人,仔细手疼。”
忽然有人说话,殿中名为保护,实则看守的军士们不免看过来,因内侍们都是去了子孙根的,若是成年去势,变化还不算大,连着嗓音都没多大改变,可要少年去势,多半身形纤细,连着嗓音也雌雄难分。想是小岑氏帽子压得低,声音也故意捏粗了些,远远一眼看过去,除着觉得这个内侍身形格外纤细一些之外,也没甚出奇的地方,所以军士们没再留意。
小岑氏看军士们都不看他们,便转到蒋璋身后,举拳为他捶肩,一面毛遂自荐地表示情愿冒险出宫通知汉王与楚王两个,叫他们来勤王护驾。
蒋璋慢慢地握拳,搁在唇边轻轻咳了两下,抬头看看小岑氏,“你的眼睛像你阿姐,可惜。”
小岑氏捶肩的手顿了顿,又说:“这个时候圣人如何说这些?还请圣人早做决断。”又说几句情愿冒险的话。
蒋璋忽然笑了,抬手去握小岑氏的手,小岑氏手一缩,又停住了,叫蒋璋握住了手腕。小岑氏只以为蒋璋是不忍她冒险,正要说几句为着至尊父子可置生死与度外的话好打动蒋璋,拿到他的手书出宫,就觉得手臂被人一扯,紧接着天旋地转,人就被扔到了御书案上,蒋璋另一只手已掐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一下,吓得小岑氏几乎魂飞魄散,尖声道:“圣人!”
蒋璋冷笑道:“与朕说,那对逆子答允你什么了!”
龙华殿前后都被封锁,连着值殿将军都是那对逆子的人,小岑氏一个后宫妇人是如何不声不响地混进来的?便是马朝是个狼心狗肺的乱臣贼子,却也不是庸才,绝不能出这样的纰漏。更不要说殿内这些军士,竟没几个瞧过来的,这还不是异常。
更何况,小岑氏从前养在深闺,后来嫁入深宫,哪里认得宫外的路,她往哪里去找汉王府楚王府?
这种种疑点放在眼前,蒋璋要再看不出来,可也是该死了。
小岑氏叫蒋璋点穿,一张俏脸惊得雪白,又觉咽喉处压力加重,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待要辩解求饶,就觉得腹部叫只手掌用力按了按,而后耳边惊雷也似一声怒喝,道是:“贱人!你竟敢骗朕!”
却是小岑氏整个人叫蒋璋压在御书案上,身上衣裳又单薄,腹部隐约显出凸起来,偏小岑氏身上依旧纤瘦摸,这就显出异常来。蒋璋一生五子四女,一眼看着就觉异常,再用手一摸,并不十分柔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前头说过,蒋璋一来年纪在这里,二来,从前受伤也多,在男女事上早已力不从心,不好说从未临幸过小岑氏,可回数也是屈指可数。且,这孩子若是他的,小岑氏怎地不说?
再有,宫中十日一回的平安脉,御医怎么能诊不出?诊出了为甚不来启奏他?不是这孩子来历可疑还能是甚?!
且慢!连着御医署也叫两个逆子拿下了么?竟然在这样的大事上替他们袒护!
蒋璋越想越慌,越想越怒,手下不由用力。他正掐着小岑氏咽喉呢,一用力便叫她透不过气。除着一心求死的,人都有个求生的欲望,何况小岑氏,她还想着母凭子贵呢,自然更要挣扎,抬手去掰蒋璋的手,无奈蒋璋的力气,她那一点点劲无非是个蚍蜉撼树,只好挠几个血棱子,掰不动分毫。
死到临头,她倒还有些神智,挣扎着向后看,冀望殿内的军士们来救她。不想,御书案这里这样大动静,军士们像是聋了瞎了一样,竟是纹丝不动。小岑氏渐渐绝望,挣扎间摸着案上的砚台,强挣着拿在手上,抬手一下一下往蒋璋头上砸。小岑氏手上无力,前头几下砸在蒋璋头上都能说个不痛不痒,砸到第五下,砚台的角恰好砸中蒋璋眼角。
人的眼睛最是脆弱,别说正面打着了,便是眼角挨着也受不了,果然,小岑氏这一砚砸准,蒋璋立时松手,小岑氏拼着余力滚下书案,连滚带爬地要往下逃,还没走几步,就觉得后背叫重物重重打了上来,用力之大之猛,她连人都被打得向前飞扑着跌倒都没能觉着疼,待要挣扎起来,才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痛,痛得她爬都爬不起。便是到了这个时候,殿内的军士、内侍。宫人也没有一个上前的。小岑氏两眼昏花,头也愈来愈疼,心下渐渐后悔:怎地就鬼迷了心窍。
蒋璋立在书案后,脸色铁青,半边脸上都是血,一眼看过去,竟是彷如厉鬼一般。蒋璋一眼扫过殿中内侍们,哑声道:“将人拖下去。这还要朕说吗?朕还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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