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蒋璋率部到此,一面是朝廷钱粮吃紧,一面天兴帝也是听了宋辽之言,竟是在钱粮上对蒋璋部与靖远候部两样对待。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后院妇人的见识,哪里是一国君主的见识决断,只从主将论,蒋璋与蒋存智蒋存孝父子们虽也有不满,可到底身份见识在这里,勉强还能忍耐,晓得必要胜过两场才好与朝廷说话计较,可心上到底冷了。而他们底下兵卒们哪里有这些见识,都以为朝廷待他们不公,不满起来,碍着军法严酷,一时不敢作乱而已。
两军对垒派出斥候出探听敌军行动是常规,高畅这里自然也有斥候,且高畅的斥候比之靖远候部蒋璋部的斥候更有一个便宜,那就是他们大多是当地人,一换上寻常百姓装束,开口就是乡音,颇难防备,靖远候为此吃过几次亏。也不知他是出自什么想头,竟没把这个要紧的消息说给蒋璋知道,本就吃了个敌在暗我在明的亏,且朝廷运粮草过来,一路长途跋涉就是想掩藏都难。
是以朝廷运来多少粮草,高畅这里一早得着了消息,道是梁朝运往蒋璋部的粮草数目不对。
蒋璋号称的是率二十万大军,可朝廷送来粮草远远不足这个数。高畅虽是半路出家,却是天生的狡猾机敏,叫他参悟着一个道理,那就是看对方军队数目,不好听敌军报出的人数,也不能看敌军扎的营地数目,这些都不好算数的,要看粮草军备。
人数能谎报,十万人报作三十万,乃至五十万的的都有,史上十万人报做百万大军的也不在少数;而扎营也是,譬如原是十个人一个营帐,为着迷惑对手,分做五个人一个营帐,乃至布下空帐的也不稀奇,只看营帐数目,人数至少好翻出一倍去,怎么做得准?甚而连着灶头都能作假,多造些灶台,做饭远看过去,只见炊烟袅袅,实情上不过是砌的空灶。
唯有军备粮草的数目做不得假,一人吃一日多多少粮,一匹马一日多少草料,这些都是有数目的,把粮草的大约数目除上一除就好算出敌军有多少人马了。
是以斥候一来报朝廷往蒋璋这里所运的粮草数目,高畅就晓得不对,心中颇为奇怪,因问坐在身侧的一个将军,道是:“这我就不明白了。蒋璋,魏国公,祖上历代都有功勋,他自家也曾平虞平陈昔,都能说句是梁朝的栋梁,如何皇帝倒要克扣他的军粮。良才可能为我解惑?”
叫高畅问着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生得不高不矮身材,不俊不丑模样,唯有眼角嘴角微微往下垂着,一眼看过去倒有几分杀气,要是蒋璋与蒋存智看着,必然讶然:这个人正是蒋璋与蒋存智的旧识,甚而可以说句故交,他竟是老淮阳郡公之子杨栋。
昔年老淮阳郡公杨思静平陈不力,叫天兴帝急旨召回 ,他身上有伤,路上又受了点天使的腌臜气,又知道自家入京之后天兴帝必定会问罪,虽罪不至死,可少不得要受番折辱。杨思静又是个激烈冲动的性子,不愿受冤枉气,就趁着名为护送实则押送的军士们不留意,一日夜里,剖开肋下旧伤,竟是自戕了。待得天明,那些军士们进来催他起床时看着一地的鲜血,杨思静倒伏在血泊里,身上的中衣都叫血浸透了,再要去拉他起身,触手僵冷如冰,早死得透了。
待得尸身运回家擦身更衣时,杨棠杨栋杨栎等看着杨思静身上大小创口十余处,尤其肩上一处深可见骨,肋下一刀更几乎洞穿,可见当时的苦战,再想到天兴帝的无情逼迫,有些血性的都要悲愤。何况杨栋杨栎正是少年的时候,更是恨得咬牙。
杨思静与老母苏氏先后去世,杨氏兄弟们依照规矩扶着灵柩回乡守孝,待得三年期满,想要起复,好重振淮阳郡公府时,吏部兵部秉承着上意,竟是颇多为难,连着已承了爵,丁忧前官至参将的杨棠也只捞着了个参将做,还是一郡的。杨栎杨栋兄弟更是轮不着不说 ,还叫兵部职方中的汪郎中嘲讽了几句。
这汪郎中从前在杨思静手上吃过亏,必是杨思静是赫赫扬扬的郡公,他不过是兵部一个小小的主事,就是有委屈也得自家忍了。如今情形颠倒,杨家虽然还保留了郡公的爵位,可明显不得圣上的意,不然也不会连着新任的淮阳郡公杨梁也叫打发出京做了参将,是以就把一口怨气都出在了杨栋杨栎兄弟身上,说是即是公府小郎君,在家安享太平就是,郡公府还能少了你们衣食吃穿吗?就不要往前与人争胜了,万一输了,可是连累老郡公没脸。
不提杨思静还罢了,提了杨思静,简直是往两人伤口撒盐,直气得两人险些儿要将那个尖酸刻薄的郎中拖出来揍一顿,还是另一个职方司何郎中看着实在不像,出面劝说,又请来兵部郎中,做好做歹地压着汪郎中给杨栎杨栋两个赔了情。汪郎中本来就不喜欢杨氏一门,有了这出更是怀恨,有意刁难了几回。
杨栎杨栋虽是双生的弟兄,可脾性有些两样。杨栎性子稳重些,杨栋更为骄傲,旧恨新怨忍得辛苦,等高畅一打出悯太子遗腹的旗号来,这人竟是想着左右在当今手上是出不了头的的,倒不如投奔到高畅这里来,一旦成功,杨家倒好翻身,是以胆大妄为到瞒着家人单人独骑投奔了来。也是他还知道些厉害,唯恐叫人看破身份,为着家人惹来大祸,所以但凡临敌,脸上都带着面具。
只是他即要投奔高畅,得高畅的信赖,就要将自家的来历说明白,是以高畅倒也知道杨栋的身份,又晓得他怕连累家人,竟也十分体贴地唤他一声良才,不晓得的,还当着他姓个梁。且栋梁难道不是良才?只这一声良才,就叫杨栋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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