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长途传令报信是件辛苦差事,是以选的都是精壮汉子,而穆泰宁是什么人?从小儿娇养着,可说一句手不能提重肩不能负物,就是骑马也是要与蒋苓说亲后急就章学的,是以这一段奔驰差不多已耗尽他的体力,叫军士拦阻着也没甚力气解释,只来得及开口说一声:“我姓穆。”连着自家是安南伯世子都来不及说出来就从马上栽倒。
他这一倒,倒叫军士们觉着事态要紧,一个上前拖起穆泰宁,一个过来牵马,又有一个进去报信。
消息报在蒋存智面前,他一时还想不着姓穆的是哪个,又听说是京都口音,才明白过来;这穆姓在梁朝可算不上大族,而顶出名的只有一家,便是安南候。可安南候府与他蒋家素来没有多少交情,甚至还好说句交恶,这千里迢迢的 过来作甚?蒋存智略一沉吟,又问道:“来人可是二十上下,面目生得文秀?”
军士应道:“是,”
难道是穆泰宁?蒋存智眉头一动,便道:“人在何处?速速带来我看。”
穆泰宁是赶急了再叫军士一拦,急怒攻心下一口气没转上来,这才晕倒,叫军士们灌了一大碗茶,倒也缓过气来,由军士们扶着来着蒋存智。两个虽然差着年纪,一个习武一个从文,可到底都是勋贵家出身,哪里会没见过呢?在蒋存智的印象里,穆泰宁文弱有余,英气不足,且家中父母又都是不大懂道理的人,是以并没有太看得上他,所以当年安南伯府上门求亲,他才极不情愿。可今日一见穆泰宁倒是吃了一惊。
却是穆泰宁虽然瘦得几乎脱形,一双眼却闪闪发亮,见着蒋存智便称世兄,第一句便是:“圣上将宋辽送往国公营中了。”这话几乎可以说句惊人,便是久经历练的蒋存智听见也霍然起身,往前两步道:“你说甚?”
话即说出了口,穆泰宁倒也沉静下来,缓缓道:“当今可不是昏君!不过舍出一个表外甥的命罢了,倒好叫世子与令尊骑虎难下,还要感念他的恩情,这哪里是糊涂人做得到的。”
蒋存智咬一咬牙,他当时将宋辽送上京城,是因为宋辽虽然实实在在的有罪,他身在八议,应该由有司议罪,圣上发落,他一个苦主实在动弹不得他。
既然将人送到京中,蒋存智便拿定了主意,便是天兴帝为着皇家的颜面,为着建康大长公主的情分,为着从来不喜蒋家,从而将宋辽轻轻放过,他也认了。可哪里想到天兴帝刁刻如此!
若是阿爹处置了宋辽,便是天兴帝自家把人送过去的,心上也只会衔恨的,从前他就不喜欢他们父子,日后只有更衔恨的。可要是阿爹把宋辽轻轻放过去,阿娘之仇,四娘之辱就不报了吗?!魏国公府日后还怎么在京中立足!他蒋家历代儿郎,都有在战场上殒命的,到了他们父子们,虽然没一个折了性命,可除着鲁莽的四郎、体弱的五郎,身上哪个是没伤的?哪个是没疤的?一个皇帝对功臣竟然弄这样的小巧手段,实在是叫人齿冷!实在的叫人好笑!
蒋存智牙关紧咬,额角迸出青筋来,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几息之后才道:“即是圣上旨意,我们父子遵旨也就是了。”却是这位穆泰宁与自家从来没有什么交情,凭甚要特特来说这个消息与他们?今上既然好弄小巧,只怕也做得出使穆泰宁来传递消息的事来。
穆泰宁不过是文弱些,人却聪明,听到蒋存智这些话就晓得魏国公世子不信他,他倒也不恼,还好声好气地讲:“世子可是信不着我?”
蒋存智听到这句,不禁注目去看穆泰宁,穆泰宁勉强一笑,轻声道:“这也是应有之义。只是,世子,我险险儿要与府上三娘议亲,又怎么忍心看她委屈呢。”说了就要起身,他一路辛苦,将话说出之后,心头一口气一泄便再撑不住,两眼一黑,人直直地栽倒在地。这一倒便不像方才那样能轻易甦醒,更是脸色苍白,牙关也咬得紧,瞧着竟有几分险壮。
到了这时节,蒋存智才有几分相信,急忙使军士将穆泰宁扶至客房睡下,又召了家医来看,却是穆泰宁一路赶得急,睡也不曾好睡,吃也不曾好吃,将体力都耗尽了,这才晕倒,看着险,倒是没什么要紧的,慢慢调理着就是了。
不说穆泰宁这里有家医并小厮照应,却说他这一来,也算是动静颇大,蒋家老宅又不大,是以片刻之后倒是人人尽知了。
在赵氏李氏看来,穆泰宁这一番举动全是瞧在三娘的面上,可说是十分有情了,若是旧年答应了他,三娘也算是得人了。傅八郎虽也肯听三娘的话,可到底年纪小些,不懂事呢,因此多少有些惋惜。
而在蒋芳蒋茜两个,心境又大不相同。蒋芳与薛惟夫妇们极好,是以也只愿人好的,听着穆泰宁消息,倒也说了句可惜。蒋茜自家婚姻上有了挫折,心性上竟是变了许多,要从前说不定背后还要笑蒋苓几句,今时今日却是特特来寻蒋苓说话,道是:“虽然穆大郎也有情。可你与傅八郎青梅竹马的,可别叫他生了误会,倒是不好。”
蒋苓不意穆泰宁会来报信,她想的倒不是什么穆泰宁待她的好处,而是宋辽。
宋辽可是往两军阵前去的,越走越近险地,而逆贼首领高畅狡诈多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没有探子斥候洒出来!指不定这时间也知道了。若她是宋辽,就在宋辽将近蒋营时将他截杀,再嫁祸给阿爹。便是天兴帝给了阿爹专断之权,可不问而杀,又不一样,他日追究起来,也一样有罪!
想到这里,蒋苓便坐不住,应了蒋茜几声,急匆匆就往蒋存智处赶,才走没多远,恰与傅章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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