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存信从岑氏上房出来,脚下一转就往蒋苓的抱竹轩来。甫一进门就看蒋苓拿着个雉鸡翎逗引翠羽,光辉灿烂的羽毛在翠羽面前晃来晃去,引得它一双绿豆眼儿四处的乱转,十分趣怪。蒋存信把手抵在唇边虚咳了声,笑道:“三姐姐好性儿。”
蒋苓头也不回地道:“不然如何,哭么?哭能哭得今上改主意,能哭得那人不再到我眼前来?要真能,我倒也不吝哭上一哭。”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手上动作缓了换,翠羽瞅准机缘一伸头,尖锐的喙已叼住了翎毛的一端,扑腾着翅膀,脚下挪动,用力地往它那头扯,想把翎毛拉进笼子里,蒋苓看着翠羽用力的模样,忽然就松开手。
翠羽正是用力的时候,哪还站得稳,一下往侧里栽,就是它张着翅膀,可鸟笼就那么大点地方,哪里来得及扑腾,还是从横杆摔到笼底。翠羽吐掉喙中叼着的翎毛,嘎嘎了几声叫道:“三娘坏!坏三娘!”说着扑腾着翅膀跃回横杆,侧头拿绿豆眼儿斜斜地睨着蒋苓,就是蒋苓再把干栗子来逗它,也转过头去不理。可不理罢,又不住地拿小眼来觑蒋苓手上的栗子,唯恐她收回去的模样,引得蒋苓在优思之中也舒展了眉笑。
蒋存信在一边也笑道:“这傻鸟倒成精了,难得它能引得三姐姐笑一笑,也算有功了。”
蒋苓这才将栗子交在一旁的丫鬟手上,把蒋存信带进书房,这才将自家的计划细细地合盘托出。蒋存信听完,双臂抱在身前道:“在阿娘那里姐姐粗略说了,我就觉着好。只是其中有个关碍,需要人哩。这等秘事,经手的人越多,纰漏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来,三姐姐可想好了?”
蒋苓从鼻子里笑一声:“不然如何?由着阿娘烦恼去?她若是答应了,我过得好就罢了,要有个不痛快,她心里怎么过得去?可穆氏那样的人家,我自家先不情愿,又怎么能过得好?阿娘要回绝了,今上不好再寻个更差的人家,多半又要拿着阿爹做筏,你我做人儿女的,不能孝顺父母也就罢了,倒还拖累他们,上天也要不答应的。”
蒋存信手指敲一敲书桌的桌面:“我去寻人,你等信罢。”蒋苓听他答应,拉开书桌的小屉取了一封银子来推到蒋存信面前。
倒不是蒋存信要银子才肯替蒋苓办事,而是这回办的事是要拿银子开路的,蒋存信虽有月例,只是他是个小郎君,如今也常在外走动,开销不小,一个月攒不下多少来。而蒋苓不光有月例,还有县君的俸禄,岑氏说蒋苓日后就是不做冢妇,也是做人正妻的,有自家院子要管,有丈夫的入账出息要看,索性把俸禄交于蒋苓自家打理。是以蒋苓家底子远比蒋存义蒋存信兄弟们丰厚,且这一回办的是她的事,自然是她出银子。
蒋存信毫不客气地伸手取了,收在自家怀里,转身出去,蒋苓立起身,看着蒋存信大步走出抱竹轩。廊下鸟笼里的翠羽怯生生,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三娘。”因见三娘不理他,扑着翅膀又嚷了声,“三娘。”可蒋苓依旧是个充耳不闻。
原先她还犹疑着要不要对个无仇无怨的人下手,是穆泰宁在魏国公府前的那次搭讪,引得蒋苓对他十分厌恶,反拿定了主意,预备使个釜底抽薪之计,叫安南伯府心生顾忌,不敢与她家联姻。
可这计划能不能成一半在人为,一半在天意。她虽有智谋,晓得如何施为。手上也有钱,只吃亏在是个小娘子,能接触到的人有限,没有动用自家亲卫的道理,只好委托蒋存信去办。蒋存信虽聪明老练过人,可年纪比她还小些,蒋苓又没修习出用人不疑的本事来,自然挂心。
又说穆泰宁哪里知道这些,还为着同蒋苓说上话喜欢,又来缠袁氏,要她快些央媒人上门提亲,唯恐迟则生变。袁氏叫他缠得没奈何,半是假装半是真情地道:“我们家哪里能匹配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呢?别是自讨没趣。”
穆泰宁藏在身后的右手手指捻动,脸上也涨红了,道:“蒋氏三娘身份矜贵,哪里有一说就成的道理呢?总要多去两回才显出我们家诚意来。”
袁氏叫自家儿子这番话说得目瞪口呆,这还没取回门呢就说小娘子矜贵,要多走几回显出诚意,真叫他把人娶回了家,怕是奉那蒋三娘的话为金言玉律,连着爹娘都要靠后。且蒋氏,她出身国公府,自家身上也有爵位,又是皇后殿下亲自做的媒,她又怎么拿捏得住?难道她这个做婆婆的日后反要看媳妇的脸色做人吗?袁氏又气又怒又怕,将手举起来点着穆泰宁,待要说句不去,这样的媳妇儿他们家消受不起,可蓦然想起方皇后的脸色来,到底不敢说不去,咬了半日牙才道:“我知道了。”
穆泰宁听袁氏答应,脸色欢喜得几乎放出光来,快快活活地与袁氏做了个长揖,颠颠儿地退出去,转身往自家院子走,一路还想着蒋苓。他今儿是头一回与蒋苓面对面,在他眼中,蒋苓比从前远观还要美貌出色,笑起来眉眼都生出光辉来。挥鞭子瞧着气势汹汹的,都没往人身上抽,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哪里有什么威势呢?倒更可人疼呢,
穆泰宁笑着叹口气,又想着三娘生得美貌,脾气又好,出身也矜贵,从头到脚竟是挑不出一点不好来。这样可爱的三娘,要娶回家来,能日日相对,看她笑,听她说话,就是真叫她抽上几鞭也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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