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苓自然晓得自家二兄这是好意，可到底有愧，踌躇道：“阿爹也不说吗？”

　　蒋存智冷笑一声，在她肩头一拍：“你做事时问过阿爹阿娘么？这时倒要周全了？我看你也不是个蠢货，难道不知道其中缘故吗？“

　　那也正是岑氏赴死的缘由，如今蒋璋父子们领军在外，天兴帝都能这样折辱，可见心上忌讳之深，他日父子们还朝之后，天兴帝还会做出甚事来？只怕魏国公府是个朝不保夕，是以岑氏宁可赴死也不能叫蒋苓嫁与宋辽，白受一场折辱；宁可赴死也要叫一家子妇孺能离了京都，便是她不顾忌赵郑二妾与两个儿媳也不能不顾小大郎与三个嫡亲的儿女。这道理蒋苓自也明白，看蒋存智点破，只得答应下来。

　　看蒋苓难得乖顺，蒋存智这才放心，起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好了，这事到此为止。余下的都交给阿兄。我们出去罢。”说了就与蒋苓一前一后往灵堂来。

　　到了灵堂，就看堂上自赵氏李氏以下，蒋存义蒋存信蒋芳蒋茉都在举哀，就是薛惟也在，唯独不见蒋茜与钱树荣，转一转头看向蒋苓。蒋苓明白，轻轻地移上两步，附在蒋存智耳边将事说了，蒋存智脸上就有些厉色。便是蒋茜与钱树荣有过争执，还出手殴打过夫主，可到底是在岑氏丧期，难道寿阳伯府连这点子亲戚情面也不顾了，二娘才小产呢！寿阳伯府摆出这副嘴脸来，只怕连蒋茜这个儿媳他们也不想要了。而从前也是寿阳伯亲自上门为钱树荣求娶，这才几年，就翻转脸皮来，为是甚？还不是看魏国公府不受当今倚重！好个寿阳伯府！

　　这也是蒋存智不晓得是寿阳伯夫人一早就不喜欢蒋茜，这回不过是叫她抓着个还能说一说的把柄发作，只以为是寿阳伯的主张，因此格外有怒。他年纪并不大又是打小养出的骄矜脾性，自然不能忍耐这些轻视。且蒋存智也晓得，要真是寿阳伯夫妇不喜魏国公府，蒋茜就是回去也不能有好日子过，竟是拿了主意，要使蒋茜与钱树荣合离。用个甚缘由？岳母丧事上，做女婿的躲在家里不见人影够不够？

　　因拿准了主意，蒋存智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绕到最前头跪了，先哭一声：“阿娘。”堂上诸人一同痛哭起来，其中赵氏与蒋茉哭得尤其凄切。

　　起先赵氏也只把赵娘当个寻常宠妾，后头才晓得赵娘出身原也是个官家千金，一朝国破家亡，就从千娇万宠的小娘子沦成小星侧室。二十余年来瞧着受国公宠爱，可在国公心上嫡庶分毫不乱，便是再喜爱赵娘，除着叫她先生下大郎之外再没在旁的事上叫她压过嫡室去，旁的再没叫她强过岑氏。如今更是死得蹊跷不说，便是尸身能抬回来，可她背负着谋害嫡妻的罪名，能有口薄棺已是蒋存智兄妹们有情了，哪里还能让人为她举哀呢？是以借着哭岑氏的机缘为赵娘一哭。

　　蒋茉哭的自然是她的亲娘。郑娘瞧着是全须全尾回来的，可到了后头把她身上的粗布衣裳一脱，便是一边服侍的丫鬟们也要落泪。却是郑娘瘦得皮包骨不说， 周身竟是一道又一道新旧鞭痕交错，有些抽破的地方，竟是滚了脓，瞧着又是可怖又是可怜。再看她从前一双青葱素手的手指上青紫交错，又有斑斑血迹，连着指甲也少了两枚，可见真是吃了好大一场苦头。

　　郑娘就是脾性再不讨人喜欢，可待一双儿女却是真正的慈母心肠，蒋茉也不是无情之人，看着生母这样可怜哪有不伤心的，再一想郑娘受的这番无妄之灾连个讨要公道的地方也没有，就是受赵娘连累，可她已死了，难道还问个死人讨账么？是以也一样啼哭不止，大半为的是郑娘了。

　　又说栗少卿往魏国公府走一趟之后，魏国公世子蒋存智返京的消息立时传开，与魏国公府联络有姻亲的几户人家当日就上门走了一通。勋贵圈中都晓得蒋存智回来了，天兴帝自然也晓得了。

　　岑氏之死，就是天兴帝全无凭据也晓得这是岑氏瞧不上宋辽是个跛足，还是个鳏夫，不舍得将嫡出的女儿嫁他又不敢抗旨违命的缘故。她这一死，蒋苓就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孝，就是他也不能叫蒋苓不守这孝。且便他是皇帝，方氏是皇后也只能示意大臣家结亲，再没有亲自下旨的道理，是以他竟是真的拿岑氏与蒋苓一点子办法也没有了。便岑氏是怨望而死，可怨望这个罪名从来只有收拾活人，再没有收拾死人的道理，难道叫人再死一次吗？莫说怨望没有连坐的道理，那蒋璋还在阵前呢！

　　可天兴帝即是个刻薄寡恩的性子又怎么肯就这样便宜了岑氏与魏国公府，这才拿着赵郑二姬为难。一来，侧室谋害嫡室，家宅这样混乱，蒋璋自然脸上无光。二来，脸上无光了，蒋璋自然要想法找回颜面来，而一个主将要挽回颜面除着打胜仗还能有旁的法子吗？正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如今听着蒋存智忽然返京，天兴帝倒不会以为他是私自回京。蒋璋是带老的兵的，怎么能在这个当口犯下这样的错误，必定有个能交代过去的理由，是以也不发作，只让身边的内侍往魏国公府赏了一座金山一座银山并几个童女做岑氏在地下的花费使用，这还是除着岑氏分内该着由礼部筹备的那些事物之外，朝廷头一回赏下的。

　　因天兴帝赏的是烧化之物，蒋存智倒也不用进宫谢恩，只在内侍说完口谕，自己在地上磕几个头也就好了。天兴帝这一赏，京中勋贵官员们也都闻风而动，陆续往魏国公府吊唁，直到了这时，岑氏的丧仪方才有了一品国夫人的气派，只这些来悼唁的人家中，有一户却是蒋存智兄妹万万不想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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