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投在另一边，整个室内有些暗，但也有光芒的存在，那些光芒将室内的灰尘，映衬的十分清楚。

　　就像是阳光之中，夹杂着尘埃。

　　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龙枊翔眉头一敛，重复了一遍：“安宁要嫁给沈世子？”

　　莺歌“嗯”了一声，有些不安：“元帝陛下发了很大的火……”

　　“那很好啊。”他笑了笑，然后叹气道：“不过待会醒了，约莫着要发脾气的。”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唯一有些重的，大约就是那句担心发脾气吧。

　　“奴婢不懂，为何要挑这么个时候告诉。”孕妇是最脆弱的，元帝怀孕本来就各种不舒服，为何要添堵？

　　莺歌想着东娘之前，嘱咐自己的话，心里没有来的就一阵冷，难道两位陛下不如表面还是那个那般的和睦？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算计，自己的小心思。何况是肩负着整个江山社稷的两人？

　　可这夫妻二人，以她作梗，相互提防利用，着实让人寒怕。

　　“不许胡思乱想。守着你的本分就好了。”龙枊翔仿佛看破了一眼，一眼横了过去，双眸宛若月射寒江，冷冽万分。

　　莺歌连忙低头道是。

　　龙枊翔在没说什么，他摸索着佛珠，撵了好几下，领口里面，还挂着道家的符咒。

　　他大概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之所以说大概，便是因为他的信仰非常的杂乱。比如道家，比如佛家，他都信。拥有信仰的人，有所畏惧。他却刚刚好相反，因为信仰，所以无所畏惧。

　　记得很小的时候，巽玉和他关系还很好。得知他相信神佛之后，异常不屑地一笑：“若世间有神，那我便是。”

　　非常符合巽玉的性格。

　　那个时候的龙枊翔没有说话，巽玉便问他为何相信神佛的存在。

　　他仰着头，望着天空，一字一句的说道：“若世间有神佛的存在，我就是命定的那一个。这天下，注定是我的。”

　　我信你，是因为你扶持的是我。

　　我有一日厌了，大约也是因为你背弃我。

　　龙枊翔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胡乱的想到了这些，他揉着眉毛，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莺歌的后背有些凉，因为这个笑容和东娘，竟然不谋而合。

　　龙枊翔已经起身，他在洗去风尘之后，便着了一身月白色长衫，到东娘的床边做好，手中随意的拿着一本书。

　　叫做元帝传。

　　自打东娘这个女帝横空出世，简直是惊讶掉了许多秦人的下巴，于是乎，书本之类的东西也就全都出来了。

　　龙枊翔记得很清楚，东娘很讨厌别人用野史污蔑她，偶尔有一次问起，她回答道：“陈世美好好的一个清官，硬是被说成了负心汉，臭名昭著，若是我有一日，也因这般流芳百世，你觉得我高兴地起来么？”

　　他这才发觉，从来不在乎别人眼光的东娘，其实还是很看重自己的名誉的。

　　所以他特意暗示下属，写一些咱们元帝的小说，顺便的，里面和龙枊翔的谈情说爱不在少数。龙枊翔看着这本书，虽然觉得有些不切实际，但对于里面谈情说爱的招数，还是比较喜欢的。

　　心里琢磨着，改天要与东娘试试。

　　他正沉思的时候，里面的人似乎醒了，一个转身之际，衣服和被子发出细碎的声音。

　　东娘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尚且有些朦胧的眼睛，望向身边的阴影，轻纱幔帐浮动，隐隐看得清楚外边的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衫，侧脸十分的动人。她却因为被翻书声吵醒，有些坏脾气，一脚踹了过去：“巽玉，谁给你的胆子，坐在朕的龙床上！”

　　真心不怪东娘。

　　这么多年了，巽玉就跟只有一身衣服似的，永远都是那个款式，永远都是月白色，有时候东娘甚至在想，他是不是穷到只有这一件衣服，还是福到所有衣服都是一个款式。

　　无论怎么想，几乎下意识的就以为是他。

　　龙枊翔没有防备，被一脚踹到在了地上，他的心情却是不坏，慢悠悠的爬起来，用一种委屈的语气说道：“你把我认成了谁？”

　　东娘立即便清醒了过来，刚想安抚两句，恍然想起，自己是生气的那一个，冷冷笑了一声之后，也不说话。

　　两人的处境瞬间就调转了过来。

　　龙枊翔反应过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没底气的问道：“听说你把安宁许配给了沈世子。”

　　和说好的硬气，完全不同。他不免心中哀叹，没地位。

　　“陛下可有意见？”东娘似笑非笑的问到。

　　自打东娘称帝之后，少叫龙枊翔陛下。若是叫了，要么是撒娇，要么是调侃。而今日这一声，十分的婉转，龙枊翔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又咳嗽了一声，还没说话，东娘就已经一把拉开幔帐，高声喊道：“喜鹊，去让太医准备一些伤寒药，秦帝陛下身子不适。记住，要麻黄汤。”

　　龙枊翔想要说自己没事，东娘一个眼刀子已经甩了过来，笑盈盈的说道：“我这没体贴，陛下该是喜欢的吧。”

　　然后他就只能点头说喜欢了。

　　莺歌老老实实的下去要了一碗麻黄汤，这种汤药专治太阳脉浮紧，头痛身疼，发热恶寒，无汗而喘，若是无病者喝了，也不过是预防的效果。

　　药方基本上是麻黄二钱，桂枝一钱，甘草五分，杏仁八枚。上锉，每服水盏半，先煎麻黄数沸，后加生姜三片、枣一枚，内余同煎至八分，去渣温服，覆取汗。盖麻黄性热，惟冬时正伤寒无汗者用之。

　　这东西在宫中，其实是不怎么喝的，因为一点，便是苦。苦的出名，难喝的出名（瞎编的）。

　　莺歌呈上来的时候，东娘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子味道，她保持着微笑，看着龙枊翔。后者接过，犹豫了一下，一饮而尽。

　　说是一饮而尽，其实只是勉强喝下去一半而已，那脸色十分的难堪，急着要水，东娘仿佛看不见，对着莺歌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许动。

　　莺歌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就是被两人拔河的绳子，随时有断掉的危险。

　　龙枊翔看明白，她就是想整治自己，干脆继续喝，也不要水，喝完之后，那脸扭曲的不行，苦涩的味道让人作恶，若是细细描绘，有一种放了三天三夜泔水桶的味道。

　　他捏着脖子，恶心的无法形容，强抑制下想要喝水的冲动，眼睛都红了，有泪往出渗透。

　　东娘瞧着那样子，终究是不忍了。起身倒了杯水，给他。他这回方才是一饮而尽，又匆忙的倒了第二杯水。

　　她侧身坐在龙床上，漫不经心的问：“你可觉得，我做的过分？或者是心有不满？”

　　龙枊翔连忙摇头：“我叫你心苦了，你叫我嘴苦一苦，应该的。”

　　他说的那样诚恳，下午的光辉算不得浓烈，映衬在他的面容上，似乎敛去了那些岁月的痕迹，一瞬间，两人便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那个时候。

　　东娘的心里有些软，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情绪起伏非常的大，总是在思索一些矫情的事情，看着他那样的表现，便觉得心里很舒服。不过也和糖葫芦一样，上面甜的吃过之后，就酸了起来，眼睛上也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在心里暗暗道，真矫情。然后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龙枊翔这下子是真的急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走来，摸着眼泪，急切道：“是我不好，我由着你撒气，我不喝水了，你别哭了。”

　　东娘干脆趴在他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事后想起来，她也不大清楚自己为什么哭，最后只能归结到了孕妇的情绪上面。

　　“那安宁，我之所以留下是因为她精通驯马之术，留下有用。况且当初的时候，错在我，她与我也有救命之恩，我总不好去迁怒别人，随手打发了罢了。”龙枊翔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你想怎么样，我都随你。”

　　东娘已经停止了哭泣，仰头瞧着他，泪痕犹在，不过最近脸色蜡黄，到真没有什么梨花带雨的感觉。她一字一句的询问道：“什么都由着我？”

　　“什么都由着。”他坚定的回答。

　　东娘瞬间便笑了，眼睛里还有泪花在不断的涌动，龙枊翔仔细的帮她擦干净，将人搂在怀里：“一支梨花春带雨，你真好看。”

　　二十八岁，不施脂粉的孕妇，好看能好看到哪去，何况脸上还有因为怀孕而生出的雀斑一类的东西。

　　她靠在龙枊翔的怀里，低声道：“你才是真的很美，祸国殃民的美。”

　　两个人因为一句话，回到了那啼笑皆非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东娘只是一个依附着人的妃嫔，那个时候的龙枊翔弱到连太后都要畏惧的人，但那段时光对于两人来说，却是最好的时间段。

　　年少的纯情，是历经风霜之后的他们，在无法匹及的地方。

　　在两人心中，那是最柔软的地方，让人觉得心安。

　　龙枊翔埋在她的颈上，吸了一口香气，有些动情的说道：“你从前都不肯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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