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行,马车外风声越大。
假寐的杜云亭忽然睁开了眼。
她问小帘可曾听见春风楼后院那三个少年在房间里说了什么,要说实话。
小帘想了想,摇头。
“也对,若是听见了,你哪里还有命活”
她强压下心底的燥乱继续闭眼假寐,小帘在她身旁认真的舔着从怀里掏出来的已经压得不像样子糖葫芦。
西边的太阳缓缓落下时马车慢了下来,衬的原野上的风沙声更大。
赵把式将头探进车里:“二位可要下车方便,前面就要经过风沙谷了,我们必须在太阳落山前赶过去”
杜云亭猛的睁开了眼睛,表情如一只忽然受惊的兔子。
“云亭哥哥怎么了”小帘诧异。
“没事”杜云停扒开车帘往外看去,天马上就要黑了。
风沙谷,半河村与青云镇之间的一处不大的沙漠,地形复杂,不分白昼的刮着风沙。
经过风沙谷的路只有一条,所以途经之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夜间更是难走,若不甚迷路,恐凶多吉少。
因此赶路人一般途经风沙谷时都不会停留,赵把式这才询问她们要不要在进谷之前方便。
无人下车方便,赵把式继续赶车。
马车在漫天的霞光里缓缓进入了风沙谷。
只是好巧不巧,刚进去不久,小帘忽然闹起了肚子,她捂着肚子红着小脸说自己要下车方便。
杜云亭没办法只好将马车喊停,嘱咐赵把式等在原地,她带小帘去方便。
姑娘家脸皮薄,小帘央求杜云亭将她领的远一些,于是二人避开马车往一旁风沙较小的暗处走去。
天关挂着一轮硕大的落日,橘色的光芒一路笼罩至沙漠更深处,在风沙里映出几分飘渺婆娑的感觉。
越往里面走,杜云亭的心跳的越快。
青衣人消失前附身在她耳边说的话在她脑袋里盘旋。
他说风沙谷里藏着一件宝贝,能改变她的命数,若她不想做个穷鬼,只需找到那个宝贝。
其实她对做不做穷鬼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那件宝贝本身。
改变她的命数,说的多玄乎。
她不信,可她好奇。
她原将青衣人的话已经忽视掉了,没想着进风沙谷,可小帘偏偏闹了肚子。
于是,她此刻踏了进来。
她想既然进都进来了,不若找找看。
不过下一秒,杜云亭就放弃了找宝贝的念头。
诺大的黄沙地,她如何能找到青衣男子所谓的宝贝,除非宝贝长了脚自己走到她跟前来。
她断不会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东西劳心费神。
再往里走,出现了几座颓坯的褐色泥土堆,在经年累月的风沙侵袭下只留下残破不堪的轮廓,枕着残阳,苍凉无比。
杜云亭让小帘绕到土堆后面如厕,自己裹紧了衣领守在前面。
她百无聊赖的欣赏着天边的落日,天色再暗下去了几分,离她不远的地方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很微弱,却还是被杜云亭发现了。
她蹭的站了起来,定睛去看,一缕红光,在渐渐暗下去的黄昏里夺目且诡异。
“难不成真的有宝贝”她心头一跳。
心头痒痒,杜云亭想上前去看,可心里又害怕不是宝贝而是野狼。
倾耳听了一阵,除了光好像没什么其他动静,应当不是野狼。
不过杜云亭还是放弃了上前查看,陌生之地,还是谨慎些为好。
可那缕红光却犹如在召唤她一般,不停的闪烁。
实在好奇的紧,杜云亭如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的朝那缕红光闪烁的地方走了过去。
那一场鬼使神差即便多年后回想起来也让她有一种命运使然的感觉。
天色越来越暗,风沙越来越大。
等杜云亭走过去的时候,红光突然消失了。
杜云亭回过神来才发现太阳也已经落了下去,周遭一片黛色,而她竟已离土堆很远了,心里一阵发毛,她匆匆折身往回走。
只是她刚转过身便被一个东西抓住了脚踝。
“啊”汗毛乍起,她迅速低头去看。
天光昏暗,她的脚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那人一半身子埋在沙子里,一半趴在外面,披散着头发,看不清脸。
一只带血的手还紧紧的抓着她的脚踝。
都怪她平日里狐仙鬼怪画本子看的太多,眼下的情景加上之前那抹诡异的红光,让她陡然想起了沙漠里诈尸的鬼怪。
一身冷汗瞬间吓了出来,杜云亭拔腿就想跑。
可那双手抓的太紧,她挣了几次都没有挣脱。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抓着我不放”她奋力踢腿。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脚边人喉咙中溢出。
“救救我”那人忽然开口,声音喑哑如刺、微弱不堪。
杜云亭不动了。
“救……我”那人又叫了一声,握住她脚踝的手动了动。
杜云亭跟着抖了一下。
“你是人是鬼”她大着胆子问。
半晌一个微弱的“人”徐徐而出。
长舒了一口气,杜云亭蹲下了身子。
这才看清拽着她脚踝的竟是个半大的少年。
少年一张脸沾满了砂砾,瞧不清样貌,紧闭着双眼,死了一般。
杜云亭忙去探他的鼻息,浅淡温热,还活着。
远处入完厕出来寻不见杜云亭的小帘已经在急声呼找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一轮圆月从沙漠东边缓缓升起。
杜云亭蹲在地上皱着眉掰着少年握着她脚踝的手。
没错,人杜云亭不打算救。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自诩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何况她尚且自顾不暇,更惶提救别人。
可惜那只手就跟长在了她脚上一样,她一动他就抓的更紧,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杜云亭叹了口气摸上了少年的脉搏,半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药丸捏开少年的嘴巴塞了进去。
“抱歉,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你能不能活命且听天由命”
头顶的苍穹里挂着几颗早出的星子,杜云亭继续吃力的与那只固执的手做斗争。
手的主人忽然动了动眼皮,继而吃力的抬起头“不要……丢下……我”。
月光下,一双疲惫虚弱的眼眸澄澈清透,惊惧里夹杂着难堪的乞求。
少年迷迷糊糊的低语,身子微微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杜云亭好似从少年墨黑眸里看到了天神,眼前垂死的少年将她当做了救命的天神。
不等她反应,少年眼里闪过一抹绝望,而后彻底昏死了过去,抓着她脚踝的手也松开了。
风沙越来越急,小帘又在催了,杜云亭垂眸,抽回脚快步离开。
“不能管闲事,不能管闲事,不能管闲事……”她嘴里碎碎念。
但是,没走几步后她又愤愤然的折了回去。
“今日便发一次善心”
自暴自弃的将少年埋在沙丘里的身子挖了出来艰难的背在背上,借着渐渐亮起来的白月光杜云亭缓步朝沙漠外走去。
那该死的恻隐之心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风沙谷里没有所谓的宝贝,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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