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的春天,是由一场绵绵春雨的润泽开启的。
春雨过后,仿佛一夜之间,庭院中的绿柳,蜂蝶便一下子充满了整个红砖绿瓦的京城。
阳春三月的小轩窗内,一壶碧潭飘雪茶香四溢,偶尔有黄色的小蝴蝶飞过,时光倒是显得十分惬意平静。这时,一阵脚步伴随着院外的槐花香扑鼻而来,“格格!爷被晋升成贝子了!”
芸熙回眸一笑,“瞧你高兴的,像是你得了贝子似的。”
如雪俏脸一红,微微跺脚道:“格格你这成日里混闹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呀…现在小若蘅都比你成熟稳重几分呢!”
“你家格格若是何时成熟稳重了,那怕是院子里的柳树开出了茉莉花,成了奇景了!”胤禟人未入屋,爽朗的笑声先传了进来。
芸熙听闻笑的前仰后合,如雪见到胤禟进屋倒是也没有见外的行礼而是一边撇嘴揶揄一边倒茶道:“爷,格格这样无法无天,您是不是特得意啊。”
胤禟哈哈大笑甚是欢悦认同的点头道:“爷的女人,自然是要这样的。”
如雪无奈掩笑道:“那奴婢今日为格格和爷多准备几个菜,庆贺爷晋封之喜。”
说罢,退出了房间。
芸熙替胤禟卸下了身上的披风,转身拿起玫瑰花水洗过的帕子替他净手道:“阿禟,你可知长姐最近的近况?三爷可有为难过她?”
“三哥似是真的转性了,现在对三嫂极好。宫中的大宴小请都是带着三嫂出席,府中的大事小情也都是三嫂说了算。”胤禟虽也吃不准他这个三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默默观察这么久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对,也只能相信三爷胤祉是真的良心发现了。
芸熙惶惑,在脑中反反复复的过着以前的种种细节,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细枝末节错过了线索。可她却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也只能作罢道:“罢了,现在也只当他是转性了吧。”
胤禟见芸熙对胤祉始终没有放下戒心,便转移了话题:“最近弘昀和扬灵的课业如何?秦道然可还认真教习?”
芸熙微微一笑,道:“还说呢,是不是你授意了秦师傅要严格教习?这两个孩子最近连用点心时都在背四书,你也不怕这样下去,把两个孩子教傻了。”
芸熙的话让胤禟甚是满意,哈哈大笑道:“爷果然给两个儿子请了个好师傅,秦道然如此尽心,爷要重赏。”
“不过...”胤禟伸手刮了一下芸熙的鼻尖道,“你可不许在一旁阻挠,更不许教两个儿子那些个有的没的。”
说罢,转身对如雪说道:“去告诉秦道然,午膳之后,让他去书房见我。”
书房。
“九爷,您找我。”
胤禟十分慵懒的坐在书桌后面的圈椅上,看着秦道然道:“我听芸熙说了,你教导两个阿哥十分尽心,甚好。你学识渊博,为人正直不阿,日后除了教导阿哥课业,便将府中管家的缺补上吧。”
秦道然闻言心中大喜,只是性格一向沉稳的他并未表露出狂喜的模样,跪地道:“秦某谢九爷赏识!”
秦道然出了书房,抬头望天时心中情绪甚是复杂。他曾是自诩清高的读书人,视功名利禄为浮云,更不屑于做这种背主求荣的事。
可如今,他不仅做了,还做的比谁都彻底。
果然是人心善变,世事难料啊。
秦道然摇了摇头,赶走心中残存的那一丝愧疚暗道:“九爷,你确实与我有知遇之恩。只可惜,我在你府中那么多年毫无用武之地,也就莫怪我弃暗投明另寻明主了。”
四十八年夏。
夏日炎炎,芸熙素来畏热更是成日里躲懒藏在府中听着那似乎是永远也无休止的蝉鸣,半步也不肯迈出去。
只是这一日,如雪没有似往日一般在芸熙跟前忙前忙后。芸熙一个小午觉醒来之后唤了好几声如雪都不见应,正疑惑时一个小侍女推门而入。
“福晋,如雪姐姐有些发热生病。您可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
这个小婢女芸熙认得,正是府中的专门侍弄花草的月眉。
算起来,她也是这府中的一等丫鬟了,虽比不上如雪这般贴身侍婢风光,可也不必做什么粗重的活,只需将芸熙喜欢的那些花花草草侍弄好便是。当时胤禟将她弄入府中时,便是看重了她这一点。
听闻如雪生病,芸熙连忙从贵妃榻上起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怎么好端端的病了?严不严重?怎么也没人来知会我一声?”
月眉连忙追上道:“福晋放心,大夫说只是有些伤风。”
“如雪,你怎么样了?”芸熙伸手将她额头上的帕子拿下一边在冰水中浆洗一边道,“好端端的,怎会烧成这样?”
冰帕子放在额头上,一阵凉意从心头掠过带来一阵舒适,如雪拉过芸熙的手,道:“格格莫要担心,许是昨天夜里沐浴时水有些凉,我也没在意受了些寒凉才会如此...格格别担心,只是小病而已。只是,这两日奴婢无法伺候格格了。”
“都什么时候了,我不碍的。”芸熙指着一旁的月眉道,“你好好歇着,先让月眉替你。明日若再不好,我便换个大夫给你瞧瞧。”
如雪这次的病,来的又急又猛,先是高烧,烧退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咳嗽,月余才彻底好利落了。
因着怕给芸熙过了病气,这些时日便是月眉一直在芸熙跟前伺候。
月眉不似如雪那般快人快语,虽然素日里沉默不语,却是个十分有眼力见的,手脚勤快又谨慎妥帖,让芸熙十分满意。
因此,如雪病好之后,芸熙便也让她出入内室帮着如雪打理家务事,甚至入夜值夜也是与如雪换班轮流。一来月眉实在是把打理家务的好手,二来,芸熙也实在怕如雪身子吃不消寻个妥帖的帮手也是好的。
转眼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每年中元节,宫中都会准备花灯,纸船以及各种祭祀的纸屋,元宝祭奠先祖,追悼哀思。
胤禟带着芸熙入宫,在祭祀时,芸熙远远的看到了陪在胤祉身边的长姐子佩。
芸熙望向子佩时,子佩也正好看到了芸熙。芸熙心中一阵狂喜,脚下不自觉便要向长姐那便挪动。可就在这时,子佩向芸熙迅速微微摇头示意。那一摇头,快的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让人疑惑恍惚。再定睛瞧过去时,那胤祉正在低头亲昵的帮子佩整理身上的披风,整理之后,自然而然的牵起了子佩的手。
隔远相望,三爷长身玉立神情温柔亲昵,长姐身姿弱柳扶风,翩翩纤纤,实在是一对儿璧人。
这时,萨满师傅的舞蹈和铃声响起,祭祀的火光照亮了整座宫殿将芸熙的视线吸引了回来。
宫中祭祀,一向是盛大喧闹的。只是,芸熙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因为七月十五中元节的夜,总是让她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戾气和悲怨,即便还在盛夏,也会让人周身寒凉甚是不适。
深夜。
梦中的芸熙,又站在了墙面纯白的现代病房中。病床上的她,插着呼吸机,旁边检测仪器上的电子波纹显示她的生命体征平稳,只是躺在病床上的她睡的并不安稳,脸色蜡黄,身体也好像比上一次她在梦中看到时的更消瘦了些。
缓缓走近病床,芸熙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摸一摸躺在病床上自己的脸颊。
就在手指尖要触到肌肤的那一刹那,忽然眼前一黑,原本看到的一切全部消失。
就在她茫然慌乱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芸熙,你可要回去?”
不。她不能回去。
“你是谁?”只身身处在这一片黑暗中,芸熙害怕不已,“胤禟,胤禟,你快来救我。”
那声音不疾不徐:“我是谁不重要。我只问你,你可要回去?”
“不,我不能回去。”芸熙因为极度恐惧,声音都是带着哭腔颤抖的不成声调道,“我不能离开胤禟。”
“你太贪心了。”那声音凝重,凌冽,肃杀,听的人心惊肉跳,“你迟早会做个选择。”
“芸儿,芸儿,你醒醒。”身子被剧烈晃动,芸熙醒转睁眼时看到胤禟急迫的脸,伸手将他紧紧抱住,霎时泪如雨下,“阿禟,阿禟,我不要离开你。”
胤禟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只是个梦而已,芸儿不怕。”
芸熙贴在胤禟的胸前,胸口的温度传来让她感受到了几分真切,温暖踏实的感受随之而来。
“阿禟…”芸熙心中那丝不祥的感受却始终挥之不去,轻轻道,“如果有一天… ”
不待芸熙说完,胤禟便截断了她的话:“没有那一天。”
月满之夜,皎白的月光从月影纱帐中透过,那隐隐的,凉凉的光照在胤禟的脸上,芸熙抬头看着他,只见他那墨黑的眸子中染尽了郁郁之色,面色凝重,搂着她肩膀的手也愈发用力,似是一松手,她就会凭空不见了似的。
“阿禟,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感受到了胤禟的担忧,芸熙环住胤禟腰身的手轻轻拍打他的背一边安抚他一边想岔开此刻凝重的氛围,轻唤道:“如雪,我渴了。”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一只茶盏递了进来——
“福晋,今夜轮到奴婢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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