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裴晟便一封书信,命人亲自送往正在西北督军的律文灏手中。
信中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有短短一句:姚丹青有难,速归。
他知道,律文灏一定会前来相救,因为他也如姚丹青那般,深深地喜欢着她。
但让他失算的是,这信一来一回,耗费了太多的时日,直到正月十八那日,皇上给他的最后期限到达时,律文灏还是没有归帝都。
这一日深夜,裴晟带着如期带着三十名大内高手,蒙面闯入姚府,不着痕迹地将守在姚府之外的数名守卫一刀毙命。
此刻的姚府静悄悄的,皆沉入梦乡,唯有四下巡逻的侍卫,亦有些松懈。
待惊觉黑衣人的闯入,还没来得及呼喊便已被一刀毙命。
“姚府上下,不留一个活口。”裴晟冷声下令,黑衣人当即领命,三五个一队,将姚府每个屋子搜一遍,但凡有人,当场斩杀。
动静声渐渐大了,惊醒了正熟睡的姚从兴,他亦没来得及披上衣衫便飞奔至床边的刀架上,紧紧握着长剑,眼底饱含戒备,冲依旧在沉睡的沈氏大喝一声:“夫人!”
沈氏猛然惊醒,睡眼朦胧地看着手握长剑,满脸凝重的姚从兴,疑惑地问:“怎么了?”
“出事了!”姚从兴低声道,他常年征战沙场功夫不俗,便能听见外头隐隐传来细微的动静与呼声。
沈氏虽然什么都没听见,却见他的神色知晓,如今整个姚府也许面临着一场劫难。
“砰!”有人破窗而入,姚从兴正待拔剑,却见一脸神色匆匆的姚丹青跃了进来,“爹,娘——姚府进了许多功夫绝顶的黑衣人,看来这是一场绝杀。”
“看来律家总算是要对姚家动手了。”姚从兴冷笑一声。
姚丹青闻言,却是一怔,低声道:“姚府危机四伏,我护送爹和娘一齐走。”
“不,此时已经走不掉了。”姚从兴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刀剑声传来,他的目光闪烁着几分决绝,“丹青,你速速离去,到江州找父亲的挚友澹霖,他必会护你周全。”
“我不走!我怎能丢下你们身陷险境,我们一齐杀出去!”姚丹青固执地不肯离开,握紧了手中剑柄,指尖泛白。
“我以姚将军的身份命令你,即刻离开。你要留下这条命,找出今夜的真凶!”姚从兴的话音未落,只见紧闭的门被踹开,一时涌入数十名黑衣蒙面杀手,不由分说地便朝他砍了过去。
沈氏连连后退数步,却一把推开始终站在原地不动的姚丹青,怒喝道:“丹青,快走!”
姚丹青明白父亲与母亲的一番苦心,心中更知道,她若留下,那么将来姚家的灭门之案便将永远成为一桩悬案,永远没有人能为姚家昭雪。
她咬了咬牙,深深地望了眼父亲与母亲,纵身一跃,凌空而起,奋力突出重围,自窗口逃了出去。
站在院落中冷眼旁观的裴晟,只闻里头传来一声高呼,眸心闪过一抹忧色。
姚从兴一边奋力与黑衣人厮杀,一边将不会功夫的沈氏护在身后,七八名黑衣人的夹击,很快令姚从兴体力不支,身负多处刀伤。
裴晟虽然也蒙着面,却自始至终都站在院落中,不曾动手。
只见满身是伤的姚从兴跌跌撞撞地自屋内摔了出来,虽知难逃此劫,却还护着沈氏,打算做最后的挣扎。
杀戮声,渐渐止去,他的脚边倒下了许多姚府的侍卫,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血泊。
他征战沙场多年,手中染了无数北胡人的鲜血,踩过无数北胡将士的尸首收复山河,保卫家国。那时的他是豪情万丈,无所畏惧。
而今,他却是带着人斩杀自己的同胞。
这些同胞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之人,却因为皇权政斗而惨死。
他深深地闭上双眼,竟有些不忍看正对面那个狼狈的姚从兴,拼死护着沈氏的模样。
·
这样一个铁血硬汉,明知难以逃脱此劫,却还这样全力护着妻子。
枉他手握半壁江山之兵权,被百姓如此称颂,这份坚韧,他甚至有些自愧不如。
裴晟猛然睁开双瞳,冷声下令:“住手!”
黑衣人得令即停手,姚从兴这时才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他怒目以对,“帝都皇城,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闯入姚府行凶!”
裴晟那藏在面巾下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嘲弄地笑,“说得不错,帝都皇城,天子脚下,也正是这天子要取你姚从兴的命。”
姚从兴这才细听了他的声音,隐约觉察到声音的熟悉,他大骇,“你是……”话音至此,却不敢再往下说去。
裴晟将面巾扯下,露出一张冰冷如霜的俊朗面容,脸上凝聚着寒冷的肃杀。
姚从兴满面惊愕,不解地问:“为什么?”
“你死了,皇上便能收回你手中的兵权,打压太子,嫁祸律家,扶持湛王。”裴晟面姚从兴的质问,却没有任何隐瞒。
姚从兴惊愕的脸上渐渐浮现了然,恍惚间他的喉间发出一阵阵嗤笑,纵然满身是伤,他却笑得张狂,“皇上好深的谋划,只可惜我姚从兴自先帝在世起,便屡次出征,为大晋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二十多载,纵然我膝下无子,我亦培养我最宠爱的女儿姚丹青为晋出征,只希望我姚家世世代代能保卫大晋,为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
裴晟听着他的话,心中仿若深受触动,目光中凝聚着浓厚的悲凉。
“皇上,太子殿下是您亲自册封,我身为臣子全力支持太子,维护太子,错在何处?”姚从兴仰天长笑,眼眶中闪烁晶莹的泪光,沈氏在一旁看着不免辛酸,泪落如雨。
“我姚从兴一生为了大晋,而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自作自受。俗话说的好,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既要杀我,一道圣旨即可,何苦如此煞费苦心,灭我姚家满门。”姚从兴强撑着受伤的身子,傲然伫立,与裴晟相对而望。
手中握着的剑锋上沾染着刺目的鲜血,他的指尖泛白,似用尽了全力,一个抬手,长剑便朝颈边抹去。
沈氏瞳孔一睁,嘶声高呼:“从兴——!”
长剑掉落,姚从兴的身子轰然跌倒在地,直勾勾地目光对上那无边无际的苍穹,只见繁星点点,他苍白一笑:“我姚从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大晋……死得其所。”
沈氏颤抖地上前,将那柄长剑举起,亦是如姚从兴那般挥剑自刎。
沈氏紧紧握住姚从兴的手,满目深情无悔,“此生,能与你生死相依……我亦……无憾。”
院落中静悄悄地,陷入一片死寂,不远处一个大水缸内,姚丹凤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生怕自己会发出一点声响,被这些杀手觉察。
泪水早已弥漫了满脸,她的心彻骨冰寒,一夜之间,父亲、母亲以及姚府上下尽数被杀,而这杀人凶手却是当今皇上轩辕弘韬。
“去燃油,烧宅。”裴晟用冰冷的声音掩去眼中的震撼与悲凉。
他从军,本只为保家卫国,驱逐北胡,而今介入皇家政权,朝堂之斗,竟要亲手对付一个有着赤诚忠心的臣子,甚至灭其满门,他何其可笑。
一夜间,整个姚府一百多口被杀尽,熊熊烈火亦是要将整个姚府毁尸灭迹。
“将军,方才激战中姚丹青逃了,属下派了几名手下前去劫杀,至今未有消息。”
“姚丹青功夫不弱,但要应付我们的几个杀手,必然还未走远。”
“我们现在就赶去劫杀他吧。”
裴晟听着耳畔传来的话语,眼底流露出一抹冷意,“你们且留下,于暗处,池渊与雷之随我去劫杀她。”
“可是……”
“我们这么多人大张旗鼓的追一个姚丹青,岂不是泄露行踪,若暴露身份你担待的起吗?”
“是。”
裴晟甩开大内一众,携雷之与池渊沿着一路的厮杀痕迹遁去。
待闯入一处迷雾荒林,四周隐见血迹,路上已有两名黑衣人惨死在血泊中,不远处亦有刀剑铿锵的缠斗声。
往近了走,只见一名绯衣女子正与两名黑衣人缠斗,看她功夫不俗,却双拳难敌四手,能解决两名黑衣人已耗尽她的体力,身上亦有几处刀伤。
“池渊,雷之。”裴晟沉声唤了他们,“杀了他们。”
二人闻言,脸上尽显惊诧不解之色,“将军?”
“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裴晟的声音凝着一抹愠怒,不容抗拒。
池渊与雷之得令,拔刀便朝那两个黑衣人奔去,厮杀间便冲着身受重伤的姚丹青道:“姑娘快走!”
姚丹青有些惊愕,不知怎会有人从天而降相救,但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只能低声道了句谢,便匆匆离去。
那一夜,裴晟暗中将姚丹青放走,却对轩辕弘韬谎称姚丹青身受重伤被逼入绝境,跳下山崖,必死无疑。
姚家灭门之案震惊天下,被列为当朝第一国案,轩辕弘韬命人彻查此案,并召了那一夜幸存的姚丹凤至朝天殿秘密问话,却未问出什么来。
由于律文灏的插手,轩辕弘韬纵然相对姚丹凤斩草除根,却也只能隐忍不发。
自打姚丹青逃走后,裴晟便已派了雷之秘密尾随其去江州,密切注视姚丹青的一举一动,很自然,裴晟都知道姚丹青被澹霖秘密带去见了圣手神医陆亦铭,并且谋划着要重新给姚丹青一个新的身份,新的面容。
裴晟想,这样也好。
没了姚丹青的身份,从今往后以新的身份活下去,再不用藏头露尾,便可躲过皇上的追杀。
姚丹青,当年你对我的恩情,如今算是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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