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虽然早有机会赎回当年被他拿去当的小夜明珠,但他一直遵守着那个十年之约。戎马生涯多少个年头,多少个生死边缘,支撑他活下去的便是这个十年之约。
也许,她早已忘记当年那个少年。
可这个少年却从来没有忘记她,姚丹青这个名字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整整存在了十年。
这期间他曾有无数次与她相识相认的机会,可是他的心中却有些怯弱,甚至有些自卑。
在他眼中,姚丹青就如天边那璀璨耀眼的星辰,熠熠生辉。
而他,却是尘世间一粒渺小的尘埃。
他要等到扬名军中,名震天下的那一刻,拿着这颗小夜明珠到她面前,堂堂正正的告诉她,当年那个少年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当他手中握着赎回来的小夜明珠时,一如十年前那般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直到夜幕降临,在姚府附近踌躇的裴晟仍旧还在犹豫着,徘徊许久。
一个征战沙场十载的大将军,手中操控半壁江山的兵权,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姚府。
甚至在想着见她第一句话时该说些什么呢?会太过唐突吗?她是否还记得他?
正在犹豫间,忽见一个身影匆匆自姚府奔了出来,他眯着眼仔细瞧了眼她的模样,分明是姚丹青,见她满脸怒意,心中疑惑,便悄悄尾随其后。
他在她身后一路跟随,却走到了律府门外。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律府外的树林间,一站便是三个时辰。
他凝望那孤寂苍凉的背影,恍然明白了什么似地。
犹记得数年前,姚丹青与律文灏在淝水之战中双手掉入悬崖七日七夜,被救上来后,二人对那七日所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原来,是有了感情吗?
他终究还是没有迈上前一步,哪怕是与她说上一句话。
·
明晋十三年,腊月初七。
“将军,将军!”
一阵阵焦急的呼唤声与重重地拍门声传进屋内,沉睡中的裴晟这才悠悠转醒,揉着有些疼痛的额头坐起,不耐地冲外头道:“进来说话。”
池渊这才推门而入,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还未融去。
才踏入,闻到一屋的酒味,便知昨夜裴晟暴饮酒水,醉了个天昏地暗。
自打池渊跟随裴晟麾下,至今亦有六年,从不曾见他醉过,直觉有事,却不敢细问,只道:“皇上急召将军入宫议事。”
“知道了。”裴晟挥了挥手,却不见池渊退下,眉峰一冷,又问:“还有何事?”
“昨夜段韶退婚了,听说姚小姐当场撕裂一身喜服,与段韶恩断义绝。如今整个帝都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看来这太子要拉拢姚将军从而巩固势力的梦想要破灭了……”池渊将昨夜发生的事详细的禀报着。
冷瞳闪过一丝惊诧,裴晟问道:“你是说,姚丹青与段韶没有成亲?”
池渊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话,裴晟所关注的点与自己所关注的点不同,有些费解,“是。”
裴晟的嘴角溜过一闪即逝的笑,他紧蹙的眉峰松弛,若有所思地说:“不与太子结盟,是好事。”
裴晟起身,在梓雨的伺候下洗漱罢,穿好朝服便缓步朝屋外走去。
闯入眼帘的是那白茫茫的一片飞雪,仿佛又记起了初次遇见姚丹青的那一年,烈日炎炎下,她亲手将那颗小夜明珠交至他手中,并要他留着命十年后亲自赎回去还给她。
可十年之限已过,小夜明珠早已取回,可他却迟迟没有找到机会亲手还给她。
昨夜正逢姚丹青与段韶成亲,他身为臣子,无力阻止,只能借酒消愁。
段韶的退婚,征西将军府的颜面扫地,而今他是否该为她做些什么。
在进宫的路上,裴晟一直在考虑着姚家的事,突然一个想法蹿入脑海中,此次段韶退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正好能将姚家与太子之间的距离拉远。
若是姚家在朝政上不再支持太子,那他便能在皇上面前求娶姚丹青,如此一来正是两全其美。
裴晟打定主意,在朝天殿见到皇上时,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皇上一阵怒气腾腾地拍了一下龙案,雷霆大怒:“段韶前脚才退婚,今日一大早律文灏便去了姚府。”
裴晟眼中一黯,试探地问:“去姚府?”
“你说呢?”轩辕弘韬面上闪过针芒般的寒意。
裴晟心头一顿,旋即道:“是去求亲,也算是雪中送炭,为整个姚府挽回了颜面。”
轩辕弘韬冷笑,满眼讽刺:“这律家倒是行动的极快。”
裴晟忙问:“姚将军是否答应了这门亲事?”
轩辕弘韬略一沉吟:“倒是没有。”
裴晟闻言,紧绷的心这才稍稍松懈几分,低声道:“既然姚将军未允婚,其立场还是很分明的。臣建议,皇上在此刻拉拢姚将军是最佳时机,臣愿娶——”
轩辕弘韬却淡淡地打断他的话:“你说的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大好时机,但这段韶退婚却是蹊跷,莫不是太子一党设计好的苦肉计?若朕贸然拉拢姚从兴,表明属意湛王为储君的意图,姚从兴却泄露此事,整个朝堂将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皇上的思虑周全。”
“你且去帮朕查一查段韶的爱人苏墨妍,若姚从兴当真无异心,朕可考虑收为己用。”
“是。”
裴晟依轩辕弘韬的意思,派人秘密调查了苏墨妍此人整整一个月,得到的结果竟是世上根本无苏墨妍此人,那么段韶以苏墨妍之死而对姚丹青退婚,根本就是一个骗局。
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此事禀报给了轩辕弘韬,当他知道这个结果后,竟是不自禁地笑了出声,连连道:“好个姚从兴,竟与朕的儿子联合起来算计朕!朕险些就落入了你们的圈套……既然你们给朕下套,那朕也不得不给你们下个套了。”
裴晟闻言,眉峰一凛,一颗悬着的心彻底跌入谷底,“皇上,姚将军手握重兵——”
“正是因为他手握重兵,朕才更不能容许他有忤逆之心。想当今天下兵马大权掌控在你与姚从兴手中,他自先帝在世时便缕建功勋,在朝中极有威望。你是后期之秀,虽然战功赫赫,民心所向,却始终不敌他根基稳固。如今他有如此异心,那便不得不除,这样不仅能收回姚家兵权,还能折断太子的羽翼。”
裴晟听着轩辕弘韬的字字句句,僵立在原地良久,始终不曾说话。
他知道,这一刻的皇上对姚从兴已起杀心。
“姚家在朝中地位稳固,且手握重兵,而且他向来谨言慎行,根本抓不住大的错处,单单是几桩小罪还不足以定他死罪。”轩辕弘韬暗自思附许久,这才下了个决定,“裴晟,朕命你带三十名杀手去姚府灭其满门,此事要做得干净利落,朕不想看到任何证据留下。”
裴晟闻言,冷如冰霜的脸上终是闪过惊诧,却没想到,这份杀心不仅仅是对姚从兴,竟是要灭姚家满门。
“皇上——”
轩辕弘韬看出他面上难色,“怎么?你不愿?”
“臣只是不忍,姚将军他为大晋也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臣自幼便对其多有尊敬。而今皇上却要灭姚家满门……”
“你觉得朕残忍?”
“臣不敢。”
“姚从兴支持太子,若姚家一朝灭门,天下臣民的目光便会凝聚在太子的死对头律家身上,所有人都会认为这一次的灭门惨案是律家做的。这样,律家便会愈发声名狼藉,俗话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律家纵然手握朝政大权,也尽是民心,这便是打压律家的第一个手段。”轩辕弘韬的心中早已有对付律家的打算,如今时机还未成熟,只能一步一步的来,若急了,只会打草惊蛇。
裴晟见他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终是放弃了劝阻。
“你是朕一手栽培出来的,而今也是朕最信任的人,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轩辕弘韬说此话时,隐约有几分感慨,“去吧。”
出了朝天殿,裴晟目光所投之处正是一片遥远的黑暗,无边无际,像是寻不到灵魂的尽头。
年少时,姚丹青那明媚的笑颜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想到皇上交给他的这个任务,他的心思陷入一片矛盾与挣扎中。
他到如今这个地位,不过是仰仗了当年姚丹青赠给他的那颗小夜明珠,没有姚丹青,兴许当年那个裴晟早就死了。
姚家,姚丹青,是他裴家的救命恩人,而今皇上却要他亲手带人去灭姚家满门。
何其残忍,何其可悲?
可他若拒绝,轩辕弘韬便会派其他人去做这件事。
若要如此,为何不由他亲手掌控一切,也许还有那微乎其微的机会,保住姚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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