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到时，现场已经乱套了，举子和兵丁推搡成一片，许多人掉了鞋、考箱摔在地上、帽子也被打掉了，披头散发，看上去煞是惊人。

　　好在离月皇朝重文轻武已经到了骨子里，兵士们没敢下狠手。而书生们的战斗力约等于零，所以场面虽然骇人，其实没有真受伤的。

　　“都住手！”龚侍郎一看，蹭得窜起火来，大步流星赶过来，怒喝道：“考场重地，严禁喧哗。你们都疯了么？！”

　　那搜检官的手臂，终于被陈恪放开，却仍仿佛断了一样，歪着膀子窜到龚侍郎身边，大声道：“大人你来的正好，这里有考生怀挟被抓，还暴力反抗，那些举子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协助于他！”

　　“他是冤枉的，冤枉的！”举子们情绪激动的聒噪起来：“曲宁远怎么会怀挟呢。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还他清白！惩治奸人！”三十九名举子里，有七八名嘉佑学社的社员。

　　曲宁远平日里，急人所难、扶危济困，对学社的社员极是慷慨。但凡谁有难处。只要张嘴，不问情由，便会倾囊相助。基本上，该怎么干，他就怎么干。

　　那帮子书生为他马首是瞻，竟把个松散的学社，基本笼络住了。见社长遇到危险，社员们自然义不容辞。

　　举子们又正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人群，其他人也热血上头，跟着响应。

　　“都住嘴！”考官权威不容挑战，龚侍郎又怒喝一声道：“再聒噪一句。把你们统统都叉出去！”

　　这一句，比什么威胁都管用，举子们的气焰顿时降下来不少。

　　“诸位还是去考试吧，”这时曲宁远也出声道：“不要让我一个人，影响了大家的前程。”

　　听他这样说，举子们关切道：“那你呢？”

　　“我一定会证明自己的清白！”曲宁远目光坚定道：“哪怕是一死！”

　　“你可不要做傻事！”举子们着急道：“我们都相信你是清白的。”

　　“清白不清白，本官自会调查。”龚侍郎黑着脸，对陈恪道：“跟我走。”

　　“好。”曲宁远点点头，叫过一个嘉佑学社的社员道：“如果我回不去了，帮我带四句话给他们。”

　　“社长……”那社员对曲宁远的厚黑了解不足，登时被催下泪来：“你不能死啊……”

　　“听好了！”曲宁远掰开他的手，一脸刚烈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下这记猛药，但一生荣辱，皆系此时，容不得他再多想了。

　　众举人眼泪刷得就下来了。

　　“社长！”举人们呼啦一声又涌上去，这次被早有准备的士卒，手拉手组成人墙，挡在了他们和曲宁远之间。

　　那场景就像生离死别一样，举子们声声如杜鹃泣血，让整个太学里都听到了。

　　“怎么回事？”云寒并几位副考，正在至公堂中拜圣人，主考大人闻声皱眉道：“附近有出丧的？”

　　马上有随员出去打探，少顷回来禀报道：“有个举子怀挟被查出来，闹将起来了。”

　　“胡说，一个人哪有这么大声？”副主考王珪沉声道。

　　“被抓之前，他吟了首诗，结果就把同组的举子，都勾动了。”

　　“什么诗？”

　　那首诗朗朗上口，冲击力极强，听上一遍，想不背过都难。

　　“粉身碎骨浑不怕，但留清白在人间……”云寒不禁激赏道：“诸位，果然好诗得‘穷而后工’。如今仅这一句，就把我们这些天唱酬的诗词，都比下去了。”

　　“这举子绝望到什么份儿上了？”诸位副考官同情道：“写出这样诗句的人，也不大可能走歪门邪道吧？”

　　“着监临官细细询问，果是冤枉，还他清白。”云寒虽是主考，但按例只负责阅卷，管不着监考。这样说，纯属被那首诗勾起了惜才之心……

　　为避免事态扩大，监临官把曲宁远带到了房中。

　　还有他的书箱、搜获的证据，以及搜检官、负责搜查的几名士兵，也全都在场。

　　“我不能为你一个人浪费时间。”王侍郎看看曲宁远，难掩厌恶道：“但是你把事情闹大了，终于得逞了。”说着冷笑道：“不过无论如何，你都逃不掉咆哮考场的罪名，按‘条例”开口之前，应当杖脊十下！”

　　他虽然是文官，但混兵部多年，早习惯对军汉的那套——不分青红皂白，先打杀威棒！

　　“来呀，把他按倒！”王侍郎一挥手，便上来两个军汉。

　　“站着打就行了。”曲宁远却眉头不皱一下道，说完一个马步扎了下去。

　　王侍郎没研究过，到底哪一种打法伤害更大。但曲宁远的硬气很对他的胃口，再说读书人露屁股确实不雅，便点点头表示可以。

　　兵卒便举起水火棍，打在曲宁远的脊梁上，只听一声沉闷地木棒着肉声，让人头皮发麻，曲宁远却纹丝不动。

　　兵卒见状，感到很没面子，手上加力，又一棍，曲宁远还是纹丝不动。

　　第三棒、第四棒……曲宁远依旧不动，下盘的马步扎得稳稳地。

　　一直打到第八棒，他的上身才微微摇晃，等到吃了第十棒，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行刑完毕，曲宁远背上已经一片青紫。他却自始至终没吭一声，甚至连表情都没变。

　　直到兵卒汇报打完了，他才吐出口浊气站直身子，面无表情道：“大人，我可以开口了吧？”

　　“……”王侍郎有些服了，点点头道：“讲吧。”

　　“我没有怀挟，亦不可能怀挟。”曲宁远沉声道：“因为我用不着，请大人明察……”

　　“胡说。”那搜检官怒了：“你没有怀挟，难不成是我们放进去的？”

　　“很有可能。”曲宁远点头道。

　　“小子，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搜检官气极反笑道：“我们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干嘛不害别人，偏偏害你？”说着朝王侍郎抱拳道：“大人，切莫听他的狂悖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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