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哥儿微仰着首，含笑望着墨惜，那笑容有几分与墨惜相似，清清淡淡的，又是那般柔和，却是比墨惜的笑中，多了几分温暖与体谅。

　　墨惜心头一暖，伸出手，抚上川哥儿的背，一下一下轻抚着，时光恍惚倒退到十余年前，彼时，她也不过六七岁，而他也只是四五岁而已，四五岁的孩子，最是顽劣，整日里打打闹闹，难免磕着碰着，她会骂他，气极时，也会打他，可是每每打过了，骂过了，她又会心疼。

　　没了娘，爹又时常不在身边，唯一的弟弟，她怎会不心疼。于是啊，只能哄着，就像现在这样，轻轻地拍抚着，好似这样简单的动作，含着巨大的力量，能抚慰人的心灵一般。

　　墨惜垂首敛眉，望着趴伏在自己双膝之上的少年，十三四岁的少年，如今已然俊朗非凡，有了男子的英朗，那眉眼并不若墨恒的刚毅，却很柔和，与墨惜的一般，怕是随了他们的娘亲。

　　少年微合着双眸，三月里的和风，透过开合的窗棂，吹进屋内，拂过少年的面颊，那眉眼下的眼睫轻颤着，好似蜻蜓颤抖的两翼。面上微微含笑，那般安然的模样，好似睡着了，做了一个梦一般。

　　他是真的睡着了吧？想来这几日，定是担忧极了她。

　　墨惜想着，面上露出些许的温和来，手下的动作，却始终不曾停。

　　张嬷嬷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心下一时百感交集。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闻见脚步声，墨惜抬首，瞧见是张嬷嬷，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即便是这样轻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膝上的少年。

　　川哥儿睁开眼，揉揉眼，这般幼稚的动作，这些年，却是不曾改变，墨惜无奈一笑，劝道：“累了，便回锦绣苑歇着吧，我已然没事了。”

　　迷糊中，川哥儿点点头，侧首时，瞧见了张嬷嬷手中端着的米粥，一双黑黝黝的眼眸，好似被那米粥吸住了一般。

　　墨惜有些讶异地瞧着安静下来的川哥儿，不解其意。

　　须臾，却是见他起身，缓步走到了张嬷嬷身边，对着张嬷嬷温和一笑，“张嬷嬷，我来吧。”说着，他又转过头，看向墨惜：“阿姐，便让川哥儿来喂你可好？”

　　她本想道一声，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又何须别人来喂，然而，在对上他那一双期盼而又略带委屈的眼眸时，她却心软了，当即点点头，道了一个“好”字。

　　于是，一勺一勺的米粥，进了她的腹中，须臾，便见了底。他抱着空了的粥碗，露出了孩子般纯洁感情的笑。

　　瞧，这就是她墨惜的弟弟，多么容易满足？

　　“傻孩子~”墨惜呢喃一声，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头，却发现，似乎有些不合适了，于是，那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便要收回来。

　　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下一瞬，她便觉得触碰到了柔软的发丝。

　　“无论什么时候，川哥儿都是阿姐眼中当年那个又哭又闹的淘气鬼，所以，阿姐，你想对我做什么便做什么，川哥儿永远不会介意。”说着，露出一丝干净的笑，那样的笑，是那般的美好，让墨惜冷了的心，渐渐暖了下来。

　　两人又闲聊了一回，墨惜便劝着川哥儿回了锦绣苑休息。待得川哥儿离去后，她面上的笑容尽数收敛，只剩下冰冷。

　　有些人，她一直忍着，那是因为她还有所顾虑，然而现在，那人既然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那便莫怪她不客气了。

　　这般想着，墨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墨晓莲啊墨晓莲，你自以为聪明，想来，那时，你瞧我痴傻的模样，定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故而在我眼前将一切都说了，可你不知，那些将会化成最厉害的利器，让伤了她的人，体无完肤！

　　一双眼眸，满含恨意，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起，便是连指甲陷进了肉中，也不曾觉得疼。

　　不是因为不疼，只是，在她心里，有块地方，比那里疼上千倍百倍！

　　“张嬷嬷，你可有能力，帮我查到如今柳嬷嬷的行踪？”

　　“姑娘问这作何？”张嬷嬷抬首，望着眼前的一道身影，阳光，从那边窗口刺过来，有些刺花了她的眼，依稀间，只能瞧见女子身上摇曳的衣衫，瞧不见那侧脸上的神情。

　　“有些人，做了恶，老天既然来不及收拾，那我只好亲自收拾。”

　　生冷的话，不含一丝感情，深深震撼了张嬷嬷的心，她抬首，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身影，依稀间，好似明白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她嗫喏了几下，想要问什么，然最终说出口的，不过是那一句：“是，奴婢谨遵吩咐。”

　　说罢，微弯了腰，行了一礼，步了出去。

　　晚间的时候，绿瑶不曾回来，张嬷嬷又为墨惜准备了些许吃的，见墨惜用下，便松了一口气。

　　待得要安睡时，张嬷嬷见墨惜仍旧没有睡下的意思，迟疑了一下，便走了过去，然还不等她问什么，便听墨惜道：“张嬷嬷，你且先回锦绣苑吧，我不需要照顾了，夜晚，也不用守夜的人了。”

　　当下，张嬷嬷一愣，眼中有些疑惑，然，心下，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思量片刻，她终究什么也不曾说，而是转身，安静离开，离开时，并不曾将房门带上。

　　墨惜缓缓行了几步，掀起珠帘，踏出内厢，于内厢门口处，站定，定定地望着那道开合着的门，良久，脚步动了，却是朝门外走去。

　　月朗星稀，耳边依稀能闻见虫鸣，她踩着月色，缓步朝前走着，不急不躁，半个时辰之后，在一处大院门前，停了下来，抬首，平静地望了一眼门前挂着的白色灯笼，略微迟疑一下，抬脚，跨了进去。

　　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人，她四下望了望，目光最后定格在那唯一一间亮了灯的房间，房间门上挂满了白布，那样的白，与那日妖艳的红形成鲜明对比。

　　脚步一转，朝着那边走去，却是在门前，停了下来，再不曾前进一步。

　　那是碧秀的灵堂，一个让墨惜想进又不敢进的地方！

　　屋内，跪着一方小小的声音，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里面传来。

　　“碧秀，你安心的去吧，莫要牵挂姑娘，日后，姑娘就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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