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儿找上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
这一日，久晴的天空飘起雨来。细雨润无声，不知不觉如哥儿跟意姐儿都满百日了。
她坐在亭院里发着呆，赵允儿一路找来，脸色并不好看。看到她，劈头就问：“祈绝尘死了？”
宁染染诧异回头，“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说的，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宁染染心里依旧复杂，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死了，已经妥善的安葬了。”
一时之间，赵允儿的脸色几番变化。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也知道要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像是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定，又觉得不应该如此。
实在是复杂。
宁染染瞅着她的脸色，迟疑地问：“你跟祈绝尘……”
“我们在漠北大婚了。”不等她说完，赵允儿便打断了她。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那一场预谋许久的婚礼，她的心里都有一种绝望的痛苦。她这一辈子，算是彻底的毁了，对祈绝尘却谈不上恨。
曾经以为自己真的会跟他过完下半生，也做好了准备要陪着他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可是梦醒之后，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场骗局。她把恶梦当成美梦，幻想了许多许多，却终止在那一场荒唐的婚礼之中。
不过现在……
她已经有很长一断时间不曾想起过他了。若不是明太后突然召她过去问话，她基本上已经将曾经的种种都忘记了。
宁染染下意识朝她多看了两眼。
这本来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可她突然提起大婚，竟让她眼角突地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就想到昨天，她被祈墨渊拖到寝房里逼婚。
她被他折磨的又哭又喊，声音都哑了，最后终于受不住泪流满面的答应了。他才满意地放她睡觉，然后她就昏天暗地的睡到了今天。
“你脸红什么？”赵允儿突然问。
“瞎说，我哪里脸红了。”宁染染心里一个惊跳。
“明明就是脸红了，我又没有眼瞎。”
“……”宁染染尴尬极了，受不了她明目张胆的眼神，只好把身体微微侧了侧，“可能天太热了。”
赵允儿意味深长地朝着外面正飘着雨的天空看了一眼。
宁染染：“……”
她轻咳了一下，掩饰心里的尴尬，别扭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他？”
赵允儿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只为他，还有你。”
“我？”
“你失踪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宁染染其实已经不愿意去回忆了。可看到赵允儿一脸忧色，她只有按下心里的不舒服，闷声道：“我被人从皇宫里弄出去，扔下了悬崖，悬崖底下就是蛇窟。”
赵允儿的眼，瞬间瞪圆，“这样都没有死，你的命可真大。”
宁染染：“……”
掀桌，真是没法好好聊天了！
见她气愤地瞪着自己，赵允儿抿嘴一笑，“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她没有问她是怎么逃脱的，宁染染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两人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然后，赵允儿话锋突然一转，“我在宫中看到凤公子了。”
真是什么心塞，她就说什么啊。宁染染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他去宫里做什么？”
赵允儿紧盯着她的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说是受你之托，进宫给皇上治病。”
“呵呵……”凤若予真会治病，想来师父肯定会高兴的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宁染染微微垂下头，脸上晦暗不明。听闻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见她如此，赵允儿反而松了口气。
她忧忧道：“眼下整个皇宫里都是瑞王的人，就连明太后也受了限制。她召见了我之后，就把我从宫里撵了出来。”
“这么说，你出了宫就来这里了？”宁染染问。
“对啊。”赵允儿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知道江宁王一定能把你找回来的。我出宫时，正好看到他往寿康宫的方向而去，想必是为了如哥儿跟意姐儿去的。”
宁染染“唔”了一声，“我没什么事，不过是被饿了几天而已。”
“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样子，也知道你没什么事。”
宁染染：“……”
她只当没听到她话里的调侃，直接把这个话题给跳了过去。她说：“明太后在这个时候把你撵出宫，想必是不想你牵扯其中。”
“是啊。”赵允儿难得失神，“我从小就没了母亲。小时候因为有外公护着，又被后宫里的女人宠着。那时的明皇后对我挺好，我心里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看待。”
“如果不是叶家成了叛乱之臣，我想她一定会把我指给流云的。真可惜啊，到最后她还是没能成为了我的母亲。”
“现在宫里那么乱，皇上又……她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她其实很难，值得我敬爱。”
宁染染认真听着她的话，没有出声。
明太后是个怎样的人，宁染染真是太了解了。前朝也好，后宫也罢，身在其位便谋其政，可她身为太后，又被先帝指定辅佐新帝，背负在她身上的担子的确重。
身为太后，明太后的确值得尊敬。否则，她也不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把孩子送到宫中。
但她也是可恨的。为了利益可以不折手段。
如果赵允儿对她是敬爱，那她对她则是又敬又恨。
“染姐姐，能不能别把孩子接出来？”
“嗯？什么？”
赵允儿看着她，突然握住她的手，“江宁王曾经说过，待他找回你便会把孩子从宫中接出来。太后娘娘说，如果你要把孩子接出来，她自然不会拦着……”
“你想说什么？”宁染染心里微微一沉。
“我知道江宁王今天进宫就是为了孩子的事情，如果他把孩子接出来，太后真的就再没有依仗了。到底时候，只能任由瑞王欺负了。”
可是谁又愿意把自家的孩子放在宫里养着？
宁染染沉着脸没有作声。
赵允儿叹子口气，“染姐姐，我知道这件事情让你很为难。我发誓，只要孩子在宫里一天，我一定让他们平平安安。”
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对，宁染染不由问道：“你……什么意思？”
赵允儿又叹了口气，笑道：“我辈子就是这样子，如今已经老的不能再老了。心里留有遗憾，又嫁过人了。”
宁染染把眉头一皱，“不就是二十岁的年纪也叫老了？嫁过人又怎样，又不是认真的。况且叶世子他……”
“染姐姐，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像你这样胆大，也不是每个男子都像江宁王那样狂傲。我不能跟晨哥哥在一起。”
“为什么啊？你这不是竟往死胡同里的钻么。你对祈流云已经近乎病态了你知道吗？难道你要孤独钟老不成？”
“孤独钟老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再有人拿着我是前朝遗孤来大作文章。孤独钟老就再也不会有背叛跟舍弃了。”
“你不要想太多。”宁染染见她还真的这样打算，吓了一大跳。
赵允儿是前朝遗孤的身份的确给她带来了许多伤害。她没有被逼疯，已经是万幸。
而明太后会冷着她，自然也是因为忌讳她的身份居多吧。可，攸关生死之际时，明太后却念着昔日的情份，想保住她。
也许明太后并没有她想的那样糟糕？
不行不行……她已经受够了母子分离，既然有机会把孩子接回来，又岂会再让自己陷入无边的惶恐之中。
明知离皇权越近，危机就越大。它日，若她跟祈墨渊都回到了江宁，那如哥儿跟意姐儿在宫中的远离了父母，岂不可怜。
她已经让倾宸少了六年的母爱，又岂能让另两个孩子又走上同一条路。
“染姐姐？”赵允儿伸出手，握住她。
“不行！孩子我一定要接走的。”
赵允儿手上一顿，默默地又收了回去。
宁染染看着她，认真地说：“明太后贵为太后，就算瑞王登基，她也依旧是太后。以她的能力，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困境当中。”
前提是，她肯放权的话。
前提是，瑞王是明君，够聪明的话。
“况且，明太后对祈墨渊有恩。经此一事之后，我对她也是心存感激。将来，就算瑞王……”
她的话微微一顿，又说：“不管怎么样，我们总不会恩将仇报。”
听她这么一说，赵允儿微凝的脸，终于松了松。她笑了笑，歉然道：“染姐姐莫怪，我这也是情非得已。”
“我不怪你。”宁染染也笑，“明太后的处境，的确很让人同情。但无论如何，她贵为太后，瑞王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若是从前说出这样的话，宁染染会底气十足。
可眼下已经知道瑞王背后有个不知深浅的容太妃，她也有些不敢确定了。
如果，容太妃想当太后的话，那么明太后……
“染姐姐，你怎么了？”见她脸色突然一变，赵允儿不免心惊。
“没……没什么。”宁染染甩甩头，压下心里的不安。她实在不想往那个方面去想。
容太妃是已“死”之人，她是见不得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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