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俗世已断，佛门静地只留清修之人。明净入庵已有三年，心中杂念也已尽数摒除，凤施主此番是为了哪般？”
凤若予微微一愣，浅浅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迷离。
他抬起眼，视线越过静空师太朝庵内看了一眼，庵内曲径通幽，回廊重影，禅房被浓密的花木掩得严严实实，实难以看清什么。
“凤施主？”见他走神，静空师太不由轻唤了一声。
“在下失态。听闻师太一言，倒是在下执念深了些。”
不苟言笑的静空师太微微行了个礼。
“在下告辞。”凤若予心有所悟，不再留恋，转身倒是转得干脆。
“凤施主请留步。”
“师太何有吩咐？”
“贫尼观凤公子眼仁腥红，面色青白，嘴唇越见乌紫，可是中了毒？”
凤若予坦然一笑，“倒是让师太看出来了，不过在下已经服下解药。”
静空师太这才点点头。
“告辞！”凤若予不再停留，折身从小尼姑手里接回僵绳，便驾着马车缓缓而去。
“师父，这位施主是来找明净师姐的，师父为何不让见呢？”
“多嘴。”静空师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原本空空荡荡的回廊里，却在此时多了一道人影来。仔细看去，那僧尼的面貌，竟与凤若予十分神似。静空师太见状，便直径走了过去。
“师父……”
静空师太点点头，“此番看到他，心中可是浮躁不安？”
明净幽幽叹了口气，“他体内的毒，至今未解，这三年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此事因我而起，我……师父，我是真错了。”
“贫尼方才说你心中杂念已经尽数摒除倒是言过其实了些。你既已出家，便四大皆空。此前罪孽也好，嗔痴也罢都已成空。既然已空，缘何落下执念？”
“明净受教，多谢师父。”明净脸色稍霁，却愧疚地垂下头。
静空师太摇摇头，“红尘俗世尚未放下，明净，你且去吧。”
“师父？”明净大吃一惊。
“凤施主怕是过不了今夜，你去看看也好，且将凡俗之事断干净了再回来吧。”
明净不再吭声，默默应下。
……
夜里，微风轻抚，蛙声四起，满天的繁星格外的璀璨。
凤若予躺在马车顶上，望着蓝幽幽的天空，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边绽放出一抹耀眼的轻笑。
三年前的今天，他因盗走了宁宝，惹怒容太妃，被她点了穴锁在屋中，却让人易容成他的模样，闯进江宁王别院，把宁染染从里面骗出来。
那一天，或许是他此生度过的最难熬，也是最惊心的一晚了。
当他好不容易冲开了穴道，闯出去时，祈卿宸已经带着人前来救援了。然后，他便亲眼目睹了匕首捅进宁染染身体的那一瞬。
怎么可以那么痛……
他僵硬的朝她伸出手，却迟疑着久久不敢去确认她的生死。可是，当她被满脸震惊的祈墨渊抱进怀里的时候，他心里的那股怒愤就再也掩藏不了了。
宋诗雪被他亲手拧断了脖子，在场的黑衣人被他疯狂怒杀。他甚至追上了容太妃，一掌将她打伤。
然而，就算心中有恨有怨，他也干不出拭母这样的事。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异于常人的身世。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从来就没有因此而自豪过。
反而是恨极了这个特殊，对母亲更是避而不见。他以为，这一生自己将会抛开身份，平静且安然度过。
可这一切，却在宁染染被带到镜月谷之后，渐渐改变了。
父亲临终前将宁染染的遭遇都告诉了他，并交给他一枚虫蛹，那里面便是被封印的金蚕。
父亲说，找机会接近江宁王将此物交给他，可解他毒发之苦。
然而，他私心里却不想去救。
他的师妹，因这个人而吃了这么多的苦，他为何要轻易去救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况且的这个人还是他的母亲与别人所生。
看到宁染染因孩子，而对祈墨渊恨之入骨，他心中微动，想了个两全其美之法。于是，便把金蚕交给了她。祈墨渊的生死，被她捏在手上，未偿不是一件美事。
只是，这世间，却有太多的事情，让人无法掌控。
他未曾料想到，他的母亲居然有光复前朝之心，未曾料想到宁染染与祈墨渊重遇之后，竟会放下怨恨，也未曾料想到，自己对此人竟也会产生惺惺相惜之情。
他矛盾，纠结，挣扎，甚至有些自弃。
六年的朝夕相处，岂能说放就放，他甚至还抱着一丝侥幸，他想若是祈墨渊撑不下去，毒发而死了，他是不是还有机会守护在师妹的身边？
之后，他的母亲得知了金蚕的存在，便派人抢了回来。他也是那时才知道，母亲对光复前朝的执念居然深到了，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可以舍弃。
宁染染被染了金蚕蛊毒刺伤，生死不明的那一晚，他终于彻底的失控了。他想，许是因为他的存在，这才让母亲有了那样的偏执吧。
如果，他不在了，或许就不一样了。
那一晚，他当着母亲的面，服下了由宁染染亲手炼制的巨毒。她因母亲而中毒，那他这样做，算不算是对母亲最好的报复？
……
回忆总是让人心生懊恼，凤若予眨眨眼，敛去了嘴边的笑意。这个季节，哪怕是到了晚上，气温依旧让人躁热不已。
可他却将衣服拢了拢，把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
“看了这么久，还不出来么？”他突然出声，显得十分突兀与诡异。
然，话音刚落，便听到“啪”地一声响，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一身青灰色尼僧素衣的明净，从树林里缓步走了出来。
凤若予微微侧目，一眼看到她这身素净的打扮，便愣怔住了。实在与记忆中相差甚远，叫他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
“边关黄沙埋尽忠骨，此番相见，你消瘦了不少。”明净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
凤若予轻哂，“何止是瘦，也黑了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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