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月寒凉。
春日的子夜,虽没有了冬日里的刺骨冰凉,那一股子料峭春寒,却仍能将人冻得寒意战战。
回廊下的烛台经不起风凉,忽闪几下后骤然熄灭,便只留下了一派沉沉黑暗。
那灯才一熄,斜倚在廊柱上的苏阮便醒了,她有些迷蒙的扑闪着眼睛看了看远处,旋即凝在了冰凉的烛台上——“日暮掌灯,那红烛灭尽前,朕一定会回来……”
如今,夜凉灯熄,堆堆簇簇的烛花凝满了烛台,宝华殿前却仍旧是一派沉沉乌夜,不见半点灯火。
锡兰小心翼翼的将披风搭在了李氏肩头,“夫人,春夜寒凉,不如先进内殿歇息吧?”
苏阮摩挲着一把养得极为精致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的刮擦着烛花,半晌,突然将手一推,拢了拢肩头披风站了起来,那烛台措不及防地,掉在了冰凉的青石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锡兰,今日朝中都发生了什么?”
“夫人?”锡兰一愣,却迅速答道:“回禀公主殿下,今日朝中,大将军言默上书天子,应趁匈奴马匹经寒不整之时,出兵西北。陛下留了折子,”锡兰突然一顿,抬眼偷觑了李氏一眼,才又道:“今日晚膳,是去锦绣殿用的……”
果然。
月色中,那一张精致的容颜上晕染起浓浓的嘲讽,微扬的唇角更是含了莫大的讽刺——
姜淇澳专宠了她半年,虚设后宫,她怎么就真的以为,后宫不存在了呢?
“真是难为你,这样大的事,居然能忍到现在才来禀告。”苏阮拂袖转身,脚步不停的进了内殿,屏退了左右。
锡兰立刻狠狠跪了下去,“公主殿下,锡兰是怕……”
“怕本宫耽于情爱,弃家国于不顾?”苏阮猛然笑出声来,“本宫这命捏在大单于手中,你怕是比本宫自己都清楚!”
空荡荡的寝殿里,苏阮犀利的声音一字一句,都是啐了冰寒的利刃,怕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姜淇澳去了言氏那儿,她有多嫉妒……
“公主殿下,锡兰没有!”
“你敢说,那两个月一副的药,不是为了解毒?”苏阮也不明白,为何在听到匈奴与大齐又将开战的消息时,自己会这样的慌乱。
“殿下……”
“锡兰你说,要是西北战事再开,姜淇澳会不会拿我去祭旗呢?”
“不会的!殿下是西域第一美人,大齐的皇帝也这样喜爱公主,为了公主虚置后宫,他舍不得公主的……”
苏阮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抬手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许久,才开了口:“锡兰,不几日大单于的信就会送来,他定会让本宫想办法阻止姜淇澳出兵,所以……明日将太医请来,就说……本宫有了身孕。”
第二日清晨,才下早朝,姜淇澳便得到了李氏有孕的消息。
此时他手中正捏着言默今晨又奏上来的出兵折子,听到这消息时,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奏折揉成了一团褶皱。
“此事当真?”
崔盛春喜气洋洋地回话:“当真,是太医今早请平安脉时诊出来的,不过说是李夫人前次受的箭伤还没有大好,须得小心翼翼地将养着,切忌操劳伤神。”
“摆驾宝华殿!”姜淇澳顺手将折子丢了,抬脚便走。
待崔盛春小跑着赶上来提醒他应该坐轿辇去时,姜淇澳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望着身后气派巍峨的御辇,心底猛然空了一下,他是不是有些……失态了?
“陛下?陛下?”崔盛春小心翼翼的喊了几声,见他回过神来,忙笑着道:“陛下,还是坐辇快些。”
姜淇澳点了点头,略有些僵硬地登上了御辇。
假怀孕这种事儿,苏阮也是第一次做,太医走后,她依着锡兰的嘱咐穿得格外厚实,窝在窗前的美人榻上,似真半假地打着盹儿,迷迷糊糊中听到外头内侍的唱诺声,不等她彻底清醒过来,便觉得身旁一阵刺骨冰凉,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睁开眼,便正对上了一脸莫测的姜淇澳,正出神地盯着自己,面上却是看不出一点的欢喜,苏阮的心,当即一沉。
面上却绽出一个十分亲昵的笑容,自顾撑着身子靠坐起来,“陛下带了一身的寒凉进来,可是半点都不知怜惜臣妾体弱呢!”
姜淇澳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这才回过神来,面上一点一点地晕出了笑容,将大氅一丢两只手交握着使劲儿搓了搓,这才急火火地坐到了榻旁,拥住了苏阮,“朕这不是高兴地么!”
他这话里,听不出来一点的高兴。
苏阮假意嗔责了几句,却在心底盘算起来,李晗月身为西凉公主,千里迢迢嫁到大齐来,哪怕生下子嗣,于太子之位都没什么竞争力,对姜淇澳的帝位,更是不会有任何威胁,可他为何会是这样的一副表情?
“陛下今日不高兴吗?”
姜淇澳胳膊一紧,却点了点头,“朕……朕昨夜,去了锦绣殿。”
“臣妾知道。”苏阮应下,面上虽是一派谦和,心里也知道姜淇澳这样一位统御四海的君王,必然不会喜欢捻酸的小女人情怀,可心底就是有一股子酸涩,直直冲上了眼角,她慌忙低头吸了吸鼻子,才算忍住。
姜淇澳就拥着苏阮,静静地坐了半晌,突然开口:“过几日,朕将点言默为帅,出征匈奴了。”
苏阮继续装贤惠,“前朝政事,陛下斟酌便是。”
明明是温言软语,可姜淇澳听着,偏就觉得心底膈应得很,总觉得这话说一句,怀里抱着的人心就跟自己远了一分,越发的捉摸不住,他突然扳正了李氏的身子,直直对上她的脸,瞧见那通红的眼眶,心底蓦地松了口气:“晗月,你是西凉的公主,你告诉朕,西域百姓,是怎么看待朕的!”
这是姜淇澳第一次同苏阮谈论军政之事。
看着姜淇澳格外真挚的目光,苏阮原本胡扯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变了个味儿,“陛下想听实话么?”她夹在这中间,仗打起来,不知匈奴人会用她身体里的毒怎样的做要挟,单单是不给她解药,就足够要了苏阮的性命,还谈什么白头偕老。
“当然。”
“西域的百姓,将陛下视作恶魔,只是因为,陛下将战争,带去了那片原本和谐的土地。”
“胡说八道!”姜淇澳怒吼一声,站起了身,“分明是匈奴连年滋扰,怎会如此讹传!”
“天时地利人和,匈奴人势小,又占据了地利人和,自然是竭尽其用,污蔑陛下,才能让他们得到更多的支持。”苏阮说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姜淇澳的神色,“陛下出兵,虽然直指匈奴,然唇亡齿寒之感世人皆有,陛下自当理解,西凉诸小国的心态。”
“那么,西凉王将你送来,究竟是在图谋什么?!”
苏阮迎着姜淇澳阴沉的目光,莞尔一笑,敛衽跪了下去,“自然,是来图谋陛下的性命。”
“你……”
“陛下可知,秋狝时臣妾为何会在队伍中,那么巧的救了陛下性命么?”苏阮抬头,坦然迎上姜淇澳的打量:“臣妾在陛下离宫后,无意中得知他们计划行刺,只得快马加鞭赶过去,却只来得及替陛下挡那一箭。只恨臣妾生为西凉公主,带着恶意和亲而来,臣妾却又庆幸自己生为西凉公主,若非此,臣妾必然不会遇见陛下,更不能得陛下亲许白首之约!”
姜淇澳面上的冰冷,在苏阮一席话说完时,已然消失不见。
“如今要杀要剐,单凭陛下处置!”苏阮恭顺地跪了下去。
好巧不巧,锡兰突然踉跄着扑跪进来,趴在姜淇澳的腿边哀哀祈求道:“陛下,陛下,夫人如今有了身孕,她腹中已然有了您的孩子啊!”
姜淇澳刚刚柔和下来的面孔突然冷硬起来,眼神复杂地瞪了跪伏在地的李氏一眼,拂袖转身而去。
殿外风寒,吹得姜淇澳蓦地清醒过来。
眼角余光,却瞥见回廊旁的空地上倒了个烛台,上面堆堆簇簇的烛花,碎了一地。
“日暮掌灯,那红烛灭尽前,朕一定会回来。”
话是当日秋狝遇刺回宫后,他与她情意正浓时说得,这半年光景,他确然不曾踏过旁的宫室半步。
握着崔盛春捡回来的烛台,姜淇澳坐在碌碌而行的辇车上,脑海中一直模模糊糊的那个念头,突然无比夸张的呈现了出来——他居然被一个女人影响到如斯地步,甚至适才听到她哭诉的那一刻,他居然生出了就此罢兵驳回言默等人上奏的念头,这绝对不该是一个有道明君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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