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千里迢迢的和亲,是整个西域的赌注,诸般小国被迫将命途押在了匈奴人身上,匈奴人千里迢迢送来的,自然也不会只有那威胁着晗月公主性命的解药。
是以当秋狝途中,圣驾被山谷中突如其来的怪叫嘶喊惊了马匹,黑衣蒙面的刺客自山顶飞扑而来,所有的侍卫、随侍宫人都乱了阵脚。却唯有一人挺身而出,堪堪挡住了刺向帝王心肺处的致命一击,却带累得身子向后压着天子之躯倒了下去……
这样一面临山一面临渊的山路,是最适合行刺的地方,只是这山谷已然到了围场的地界中,终年有兵士看守巡逻,谁都没想到,会有侍卫不要命的躲在这儿偷袭,还能这样轻而易举的成功了。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天子掉落深渊,便都只剩下了无能为力。
随行的官员们第一个想到的是当今圣上无子,该选哪家宗室子弟继位,随行的嫔妃们却吓得一个个花容失色,晕过去了一大半。
峭壁下是深不见底的深谷,并没有那种可以救命的水流,只是两侧悬崖上,长满了异军突起的粗壮树木,如今正值仲秋,谷中落叶正厚,干枯的树枝几乎一碰就断。
姜淇澳被那小侍卫压着掉落悬崖时,还十分清醒地看到头顶漂浮的白云朵朵,旋即才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天已然黑透了,四下里虫鸣清脆,却好在没什么野兽。
姜淇澳十分嫌恶地将压着他腿面朝下趴着的小侍卫推到了一旁,抽出被压得酸麻的两条腿,略微活动了下筋骨,发觉自己居然没受什么太大的伤,心先放回了肚子里,等他歇了一会儿能够扶着树木站起来时,那个被推到一旁的小侍卫,突然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掉落了头盔。
月色清冷,姜淇澳就着枝桠倾斜的月光看过去,便瞧见那染了血污的青铜头盔里,盘了浓密的一头乌发,流水一般散落开来,衬得那张被泥污得不见容颜的脸格外恬静——他身边的侍卫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姜淇澳想着,顺手就抄起了身旁的一根棍子,警戒地拿在手中,弓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前——
清晖般的月色下,那人凌乱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颈子上戴的一颗晶亮宝石,泛着幽幽蓝光,宁静而深邃。
那是前不久,进献入宫的宝物,他顺手就赏了后宫。因着那块宝石,姜淇澳强忍住好奇,顺势捏着那侍卫的领子,一点一点擦拭起他脸上十分均匀的脏污,待到那张白若凝脂般细腻的脸干干净净的露出来,一向自持的姜淇澳,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晗月公主。
他震惊于她如何混进了侍卫之中,又震惊于她如何能在动乱之中不顾自身的挡在自己面前,更加震惊的,却是那张此刻恬静得好似死去一般的安静……
姜淇澳冰冷的脸上,突然溢出一抹温热的笑容。
他有些不能自已的一把捞起躺在地上的李氏紧紧地抱在怀中,却又在下一刻,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趁着月色,她看到自己摊开的手掌上,是一片粘腻的鲜红。
“痛……”
游丝一般的声音若有似无地吐在姜淇澳耳边,他觉察到怀里的人似乎有了一刻清醒,慌忙扶着她坐好,“爱妃!晗月,晗月你醒醒!”
苏阮迷迷糊糊地,早已痛的忘记了今夕何夕,只看着眼前姜淇澳一张脏兮兮的脸傻傻一笑,顺势便抬起一只手毫无顾忌地捏了上去,“一定是在做梦吧……”她就这么摇摇晃晃地答非所问了一句,旋即脑袋一垂,直直砸在了姜淇澳的怀里,一动不动。
可这并不是梦境,姜淇澳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剥开了晗月身上厚重的铠甲,看到那重甲下被血然透的襟衣时,几乎忘了该怎样呼吸,只能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颤抖着在她背上寻找伤口。
好在,那伤口并不大,却很深。
不足一寸长的狭长伤口,虽然过了这么久,还在一点点的往外渗着血。
几乎是下意识地,姜淇澳伸手便牢牢的捂住了那个伤口,旋即,连他自己也没料到的,愣在了原地。
多年前的那天夜里,他的奶嬷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就那样恹恹地倒在马车中一动不动,他看着她身上喷涌而出的血手足无措,只能徒劳的用手去堵,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血浸透了他的衣袖仍旧无可奈何。
那些记忆隔得那样久,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记得,那时的无措。
也许,人总是在孤独的时候,才会感觉到伴侣的重要性,帝王,亦如是。
姜淇澳突然深吸了口气,利落地撕下一截衣摆,将李氏的伤口牢牢缠住,防止她继续流血,“晗月,阿月,你醒过来……”
风声簌簌,怀中的人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喊,突然动了动身子,蹙紧了眉头。
“阿月!”
苏阮睁开眼时,恍惚以为是在梦中,只因为姜淇澳的笑容,太过真切了些。
“陛下?”她才一动,就忍不住吸了口凉气,顺势又歪在了姜淇澳的怀中,只觉得后背像是火烧一样疼。
“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姜淇澳脊背一僵,澎湃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想必御林军就要找过来了,这山谷也在围场范围中,应该是有路,咱们就在这儿等着不动……”
“陛下,我是要死了么?”
怀中佳人突然打断了姜淇澳的话,明明是温柔无比的嗓音,可听在姜淇澳耳中,却比刀还锋利。
“胡说!”厉喝一声,他下意识的收紧了双臂,“朕命你活着!”
苏阮贴着姜淇澳的胸膛,闷闷地笑出了声,带动背后伤口,忍不住低低呼了一声痛,这才得了光明,看着姜淇澳带着点懊恼地瞪着自己,忙收了笑容哀哀道:“陛下……”
然而姜淇澳只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要来抱苏阮。
“陛下能不能,回答臣妾一个问题?”苏阮无力的推了一下姜淇澳,对上他审视的目光,“陛下为什么不喜欢臣妾呢?”
姜淇澳猛然愣在了原地。
“是因为臣妾不够美,还是因为臣妾太过粗鲁,又或是因为……陛下心中已经喜欢了旁人?”
姜淇澳越发阴沉的面色在听到她最后一句小心翼翼的探问时,猛然一僵,他自己却没发现,而苏阮却只作未闻,一径地自言自语。
“若是陛下心中已然喜欢了旁人,那臣妾纵然有百般的好也是无可奈何,可是陛下为何不愿喜欢臣妾呢……”原本因为受伤就气若游丝的声音,被她这样哀哀的一字一句吐出来,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连姜淇澳这般惯常冷漠的人,都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没有!”
苏阮抬头,眉心紧蹙,一脸疑惑,“臣妾知道,陛下不喜欢臣妾……”
“朕说没有!”
苏阮的伤口是真的很疼,略一动身子,疼得她眼泪哗啦啦的便掉了下来,“臣妾知道……唔”
姜淇澳的脸突然放大在苏阮眼前,她一如既往地惊诧着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姜淇澳,显然还不是很明白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姜淇澳对于这双过于明亮而美丽的眼睛,似乎也没有太强的抵抗力,他只是懊恼的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借着换气的功夫恶狠狠地低喃了一句:“闭上眼睛!”便狠狠的沉沦在了唇齿亲昵的温软中,尤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异样情怀。
这样的一吻过后,原本就受伤力竭的苏阮,只剩下靠在姜淇澳怀里任其摧残的气力了。
“朕说,没有不喜欢你。”姜淇澳把玩着那一头黑缎般的乌发,看来心情很好。
苏阮的心情,因着这一句也是很好,她微微扬起头,对上姜淇澳的目光,想象着曾经在心底练习过许多次的样子,极尽妩媚地柔声道:“我喜欢陛下,所以,我想要和陛下白头到老。”
这一刻的月色太过动人,这地方的虫鸣太过幽深,所以连苏阮自己都沉浸在了这般空寂之中,哪里还分得出哪一句是做戏,哪一句又是真?又或者,从她答应了阎王的那个历练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有一日,她非要如此倾心于某人。
姜淇澳浅笑着微微点了点头,“朕知道。”
苏阮温润地靠在姜淇澳的怀中,那点强撑着的精神一点点的逝去,只觉得像是奔波了几日夜一般疲惫,连眼皮都再抬不起来。
朦胧中,她好似听到姜淇澳在她耳边浅浅呢喃着一句——“朕心悦之。”
又好似听到笔挺的甲胄相击声葱茏而过。
记得最清晰的,却是箍着自己的那两条胳膊,格外的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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