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和福州的消息传至京师,崇仁皇帝果然龙颜大怒。
听说在御书房议事时,一看到奏折便将其丢至程濂身前,丝毫不顾及这位“天字一号”枢臣的情面。可这出事的两处地方,一个归他儿子管,一个是他举荐的,崇仁皇帝不找他又找谁?
历来监管马市之人,便没有不压迫过往商贩的。说到底,此事也不全然由程度潇决定,九边重镇那么多将士,总要捞些油水,否则何必重开马市?
此事崇仁皇帝见惯不怪,倒未曾多恼火。左右不过是问户部要些银子时,被他们一句国库紧张弄得心烦。
最要紧的还是福州那边的海运,本来开海禁便是由于国库紧张,想借以维持运作,哪知这投进去的银子还没赚回来,竟然就出了差错,如何不让人恼火?
本来朝中就有许多大臣反对此事,若非他强力压下,这单生意哪能出来?原想大赚一笔,以堵住众臣悠悠之口,可眼下却只能让人看笑话。
更重要的是,旁人的生意都做得好好的,怎他这位大周天子反倒做不成呢?
“你当时向朕举荐任时茂,是如何说的?为官多年,行事稳妥。福建倭贼横行,情势难稳,这才令其前往管制,惟愿福建海晏河清。他可好,一上任,功绩不成,反倒败事。好好的生意尽败在他手中!”
程濂倒比旁人想得要镇定许多,他不紧不慢地捡起地上的奏折,正色道:
“还请陛下息怒,此次福州海运出岔子实属意外。海禁多年,国朝未曾与海外各国的做过生意,乍一行事,难免有不当之处。
臣听闻此次生意未曾谈拢,是因商贩们出的货未达到外邦的要求。可这在之前是早已商议好的,且这些货还需经市舶司检验才可运出海外。
货物分明是以次充好,市舶司却照常让其运出海外,怕是受人指使,有意蒙蔽官府,以致我大周在外邦面前颜面尽失。
任时茂此前未曾接触过海运,对于货物之事,怕是不懂得防备许多,这才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依臣之见,陛下应下旨彻查此事,以振天朝威严。”
“自是要彻查。”崇仁皇帝闻言,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逆了朕之意,坏海运之事!”
程濂言语间尽是此事另有隐情,但此事真假如何,还真要探查之后才可分明。毕竟这个档口,朝中敢坏事的人可不多。
崇仁皇帝对此亦清楚,可任时茂将此事办砸仍是让他脑火。
连带着对程濂亦没有好脸色,更何况榆林还被其子捅出大篓子,怎么也要敲打这位首辅一番,免得忘了自己的身份。
当即便言其识人不清,举官唯亲。又言为臣为民,恭谨是本,这是点明先前朝中御史弹劾之事。最后令其重读《礼记·缁衣》,并罚俸半年。
而程度潇和任时茂的罪责更是不会少。
崇仁皇帝言语间分明是说程濂狂妄自大,忘了为臣之本!
何尝不是告诫?
罚俸半年虽算不了多大的责罚,可偏偏程濂是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岂止是让其颜面尽失,简直是将其脸面放在火上烤,让天下人看笑话!
纵观大周历朝百余年,历经数位首辅,有谁因下官之过错受过此等责罚?根本是闻所未闻!
程濂更是被气得憋闷不已,仍只得乖乖谢恩。
可榆林和福州之事,却不会轻易放过,自是要查个彻底!
沈昭得到消息后,连云礼前往辽东带来的郁闷之意都被冲刷干净,兴致勃勃地等着后续发展。
虽则靖安侯一案因年月渐久,难窥其真容,可慕容祁为其准备数年,自不会让其出师未捷身先死。眼下程濂等人不将此事放在眼中,却不知等证据确凿时,他是否分出身来处理这两头之事。
这朝野内外的看戏人自不止沈昭,听闻慕容祁知晓此事出自沈昭之手后,当即便同余怀梓感慨,有女如斯,世间男儿多羞愧,恐弗如甚远。
余怀梓一字不差地转给沈昭,又言,可叹佳人有栖,失之交臂。
直惹得沈昭骂其好不正经。
余怀梓却是哈哈大笑。
片刻后又看着沈昭,意味深长地道:
“我听闻前些时日云子谦已去辽东。永嘉侯在辽东的生意做得可不小,怕是到年底都难有归期,少说要等个一年半载。可到那时,京师之事应是早已尘埃落定,这永嘉侯到底为人父母,懂得为其打算。”
这是不信云道溪只单纯让其处理生意。
沈昭倒不以为意,只淡声说道:
“慕容祁乍然出世,慕容禛执意相争,慕容祗隐而不发,京师局势可谓晦暗不明,云子谦身份特殊,此刻离京自是最好的打算。”
余怀梓却微沉着脸摇头,“若是之前,你这番言论我自是会信,可眼下却不敢信。”
沈昭闻言不禁一怔。
“七表兄此言何意?”
“昭姐儿可知九皇子为何至今安然无恙?”
这话当然不止表面意思。
沈昭记得余怀梓先前说过,崇仁皇帝于贤妃很有几分情意,对这唯一的儿子自是疼惜不已,定会保其命。可此言之意似乎不仅如此。
她忍不住略带询问地看向余怀梓。
“是大长公主。”余怀梓眼神微沉,“自程景濂受斥责,某些事九皇子未曾再避着我。依他之意,这些年大长公主一直命人护其安危,从未间断。”
沈昭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怎会如此?大长公主分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之前的猜想猛地浮上心间。
“不论大长公主是何意?此等行事却早已偏向九皇子。”余怀梓又接着说道,“永嘉侯作为其子婿,与其一体,自是知晓一二,既如此,又何必急着让云子谦离京?”
沈昭却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她想起来之前同沈明义的猜测——兴许大长公主真的有意扶持一个皇子。
她将云礼兄妹养废,是不想让大周最终为云氏所有,又扶持皇子是为保全这一点血脉。可这其中的度又哪是这般可掌控的,只怕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
只有她敢下这样的棋。
那云道溪呢?
身强体壮的云道溪她又想如何处置?毕竟她总有与世长辞的那一日。
半晌之后,沈昭终是忍不住问道:“此事云子谦可知晓?”
余怀梓却叹了口气,“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看来是并不知晓内情。
沈昭默然不语。
余怀梓又道:“无论是否知晓,永嘉侯的行为都值得思忖。”
沈昭不禁皱眉。
如他所言,既已站队,就不必遮掩。
这其中隐晦果真是愈发看不懂了。
“不如给辽东去封信,向云子谦打探一番?”
余怀梓的话刚落,沈昭的冷眼便扫了过去,顿时让其凝神屏气。
“形势未明之前,我并不希望他知晓此事。”沈昭沉默良久,“此事交与我打探,七表兄只管放心。”
甫一回府,沈昭便将于焕喊来,命其彻查此事。
不止是云道溪,大长公主同慕容祁的来往也该探明才是。
可惜未等此事查个分明,西北又传来紧急事宜——原些一直守在奴隶场旁边的隐卫,终是察觉了某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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