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显庄重,天子凶礼向来繁重。
而大周皇帝崩逝均遵七日而殡,择吉而葬。
但此次情况特殊,离大行皇帝断气可不止七日,虽已装棺,但入殿之后,必会重换楠木棺椁。
即日起再行丧号。
且于宫中设几筵,朝夕哭奠。
同时着礼部定丧礼,皇子亲王成服斩衰。文武百官闻丧之明日素服,诣思善门外哭,四日衰服,朝夕哭灵三日。听选办事等官衰服,监生吏典僧道素服,赴顺天府,朝夕哭灵三日。命妇俱素服,第四日由西华门入,哭灵三日。
京城闻丧日为始,寺观各鸣钟三万杵,禁屠宰四十九日。丧将至,文武官衰服,军民素服赴居庸关哭迎。皇子、亲王及群臣皆衰服哭迎于郊。至大内,奉安于仁智殿,加敛,奉纳梓宫。遣中官奉大行皇帝遗衣冠。
庚寅年腊月,礼部进葬祭仪。
初三,宜入殓,除服,成服,移柩,启攒。梓宫由大明中门出,皇子等以下由左门出,步送至德胜门外,乘马至陵,在途朝夕哭奠灵。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军民耆老、四品以上命妇,以序沿途设祭。
这一日,满城恸哭,臣民俱哀。
梓宫行至城外,素衣百姓跪伏两侧,口诵大行皇帝之德,以泪眼悲戚相送。此为大周凶礼之仪,梓宫入陵,臣民泣血而送。
正是百官静默,涕听祭言之际。
跪伏两侧的人群中忽有响动,只见一苍颜鹤发的老叟,颤颤巍巍地柱着拐杖,声音却中气十足,高声喊道。
“天子崩逝,举国皆哀……大行皇帝自太康继位以来,施仁政,薄赋税,以圣者仁心养我臣民。今念大行皇帝之恩德,跪送于此,惟愿圣天子德隆福厚,再无灾祸。
大行皇帝福泽深厚,气运加身,原是百年昌盛之相。可叹朝臣不正,奸者邪心,以致天子含冤,丧于太山。老叟命贱,愿泣血于此,恳请诸公明鉴,查清原委,匡扶道义,还大行皇帝一个公道!”
话罢,老叟一个俯冲,竟直冲前方的梓宫而去,誓要血溅棺椁,以明其志。
守在旁边的禁卫军立即提枪拦截,却不知是矛头过于锐利,还是躲避不及,竟是将那老叟刺了个透心凉。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高达数尺,似在为枉死的逝者鸣冤。
这时,人群中又传来数道呼喊声。
“老先生!”
又有数人弹跳而起,直冲老叟而去。但这一次,守在梓宫和诸王百官外的禁卫军已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这一停顿,却有更多的人不顾生死地扑向灵队。
在城外跪送的本是世代清白的良民,无罪不可逮捕。即便偶起暴动,守卫也只得镇压,不可动武。一旦见血,只会让形势更复杂。
且此次他们念的是大行皇帝之德,申的是大行皇帝之冤。先不论真假,只要动手杀人,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便是蓄意诛杀,掩盖真相。届时,不管你是皇子忠仆,还是高官近亲,俱不得好死。
禁卫军欲拒还迎,百姓却是势如猛虎,才僵持片刻,就冲破了禁卫军的防护。这下,守梓宫的内侍,随行的诸王百官俱受其扰,灵队一片混乱。
暴起的百姓嘴里又高喊。
“天子含冤而崩,恳请诸公惩奸除恶,以还其道。”
一声高过一声,其音高亢,其意正气凛然,让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忘了阻扰情绪激昂的百姓。
正当此时,人群中又有高喊。
“首辅程濂,为求私利,背君离德,败坏纲纪,挟皇子以令诸侯,以致皇城生乱,朝野动荡。其罪当诛!”
此言一落,又有数人同喊。
“程濂首恶,其罪当诛!”
场面一度无法挽救。
尤其是位于文武百官首位的程濂,听闻后更是面色清白交替,目眦欲裂,几欲昏厥。他嘴唇翕和数次,最终却在众人的控诉中沉默不语。此时此刻,言语是苍白无力的。且越是反驳,越是表明其心中有愧。
然而他不置一言,纵使神色镇静,在旁人看来却更像是心虚,以致无力反驳。至于余下的程党中人,则无他那般定力,因此纷纷出言斥责。
岂料激起民愤,使形势更加混乱。
而其余官员,则多是旁观,笑看这一场闹剧。
情况由此愈加难控。
禁卫军不便动粗,又忧心误杀民众,因此只以蛮力相阻。一时不妨竟落了下风,让民众有机可趁,突破他们的防线,冲着内侍百官而去。
一时间,讨伐声、呵斥声以及呼唤守卫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甚至分不清敌我。
突然一声尖叫传来,人群寂静了一瞬,而后如潮水般退去。只见他们散去的地方,躺着几个人,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在层层布衣的遮掩下,还有乌纱帽的一山,以及在冷厉阳光下隐隐闪烁着的金光。
禁卫军们怔了一下,片刻后迅速上前疏散人群,又扳开躺在地上的尸首,那浸泡在血泊中的素服赫然系着黑角带,众人从血肉模糊的面孔上依稀认出了程濂的轮廓。
当下一片死寂,无人言语,片刻后立在一侧惊魂不定的朝臣们突然冲上去,扑在血泊里。
“首辅大人!”
此言一落,死寂的人群忽然骚动,哭喊声,呼救声,当然还包括百姓的欢呼声。
“当真是报应不爽!”
“程濂行恶,罪不容诛!以命相抵尚不足惜。”
程党中人则高喊。
“抓刺客!抓刺客!”
禁卫军首领立即指挥手下围住场地,不让任何人逃走。但这样的场景,他们实在拿不准是他人刻意为之,还是程濂命该如此!
诸位朝臣商议片刻,又请示大长公主,最终决定按程序调派五城兵马司的弓兵押送在场民众回办事衙门,又让顺天府的仵作来此查验实情。其余人仍归原位,护送梓宫。
按照惯例,本应立即审查程濂一事。但凶礼在即,大行皇帝棺椁必须入陵。出了民乱一事,本就是不吉之兆,若再有差池,则为凶兆。
众人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凶礼过后,百官归朝。未等商议继位事宜,便有言官出列弹劾。
一为首辅程濂毒杀大行皇帝,勾结边疆重兵,伪造遗诏,把持皇城,欲挟皇子以令诸侯。一为十四皇子慕容禛,违抗君命,勾结朝臣,欲自立为皇,行谋逆之举。
遂求诸公查证以辩真假。
朝臣对此议论纷纷,或辩护,或斥责,终是难有决断。诸公于是入西山别院,求见大长公主。大行皇帝乍然崩逝,未留遗诏,新皇不立,无人可掌朝野之重任。
大长公主遂入宫,代管朝政,命人彻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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