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析玉将墨磨好后,沈昭却怔在了书案旁,提着笔迟迟未曾下手。
两个丫鬟皆是一愣。
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出了何事?姑娘怎不写了?”
沈昭微蹙着眉,神色有几分纠结。
“老师在信上说,云子谦所患腿疾十分蹊跷,他身上余毒未清,后又另中奇毒。虽将毒血压在腿部,却仍有性命之虞。这亦是他体弱多病的原因。”
她顿了一下,又想起关老先生所言之事,“但常人所不知晓的是,只要调养得当,仍可长寿。他体内原先残余的毒素是真正危及性命的,而后来所中之毒却刚好将其压制。
使得云子谦体弱,却不会致死。而且据老师所言,后一种毒世上知晓之人寥寥无几,他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让我将云子谦的身份告知于他。可单知晓他的身份,又能清楚多少隐情?”
两人听闻皆是皱了眉。
松雪思索片刻,又道:“姑娘可是觉得老先生对您有所隐瞒?婢子跟在老先生身边服侍多年,倒是清楚他老人家的性子,若不是情况严重,他老人家必不会说得如此隐晦。”
沈昭的眉头却未舒展。
她忧心的并不是关老先生对她的隐瞒。自第一次在承恩寺后山见到关老先生后,她便一直在想对方究竟是何身份?可见他对朝局了如指掌,想必曾是某位权臣的幕僚。
那他曾经必然在这京师权贵圈中待过许多年,对京师各大势力也十分了解。他如今隐居山林,早已不理世事。即便这京中真有险事,也未必能干扰到他。
可在云礼一事上,他却格外谨慎,这世上,能让他这般谨慎小心的人,有几个?沈昭本就觉得云礼中毒一事有蹊跷,如今见关老先生这般举动,心里头愈发笃定。
那此事她要如何同云礼说?
一旦说得太清楚,被他人知晓后,谁知又会增生什么变故?
可若是让云礼谁也不告知,埋在心底,又于理不合。他的腿疾有医治之法,这本是令人开心之事,至少也要告知为他担忧的亲眷才对。
沈昭不禁陷入两难之中。
她纠结了半晌,还是决定不告诉云礼。只同他说关老先生对此疾有所了解,却无甚把握,某些病况还要他仔细说清楚才是。
沈昭飞快地写了信,随即又给关老先生回了信。心里头却在祈祷一切安好才是。
……
国朝初年,前朝辽东将军归降,太祖陛下始置辽东卫。随后卫所指挥使被其部下诛杀。
太祖鉴于此兵变,以为辽东新附,人心未安,非大为之防,无以保固疆土,并考虑到前朝遗臣在此拥众未附,便设定辽都卫,令其总辖辽东各卫,赋予其更大的权力。
随后,遣大将出征辽东,平定动乱。而世祖陛下继位之后,因迁都于顺天府,辽东即成其门户,不敢小觑。世祖便在此设定辽东镇,遣大将任总兵镇守此处。
而辽东镇亦成九边重镇之首,镇守此处者除去军事能力出众外,更是国朝掌权者之心腹。比如太祖年间的魏国公,到后来的成国公,永嘉侯以及即将就任的英国公,皆是位高权重之辈。
崇仁皇帝的诏书在两日前便已到达辽东镇总兵府,云道溪接旨后,随即便开始处理交接事宜,态度十分温和,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可他麾下的那些将军却不大满意,这两日皆是频繁地寻找云道溪商议此事。更有甚者至呼崇仁皇帝任人唯亲。永嘉侯镇守此处多年,屡立奇功,此次并未犯错,何故将他遣回京师?
右军都督府都督,说是掌管一军,可这调兵之权抓在文官手里,钳制甚大,真正握在手中的权力有多少?再者,生为武将,本就该镇守边疆,乞可待在京师那温柔乡中被磨去血性?!
云道溪听闻此等言论,当即便沉下脸,冷声道:“你们若是想让今上即刻定我的罪,大可说得更直白些!眼下宣旨的公公还在总兵府里头待着,不如直接同他说你们不如意之处好了。”
诸位将军顿时禁了声,纷纷道:“属下行事鲁莽,还望将军恕罪!”
云道溪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淡声道:“今上行事自有他的考量,我们做臣子的照做便是了,哪有置喙的道理?都下去罢。不消几日,新任总兵便该到了,届时总不能让人家看了笑话。”
诸位将士心中纵然有不满,听了这话,也只能压在心底。云道溪这话不错,崇仁皇帝亲自下的旨,莫非还有回旋的余地不成?
只是突然来了这么一道圣旨,只怕其中有不少龌蹉才对,回京之后,还不知有多少凶险之事!
待众人离开后,云道溪便回了书房,他的幕僚真在里头候着,见他微沉着脸进来,心中一惊,连忙行了礼。又照着云道溪的意思在一旁就坐。
“郡主呢?”
云道溪坐在圈椅里,不咸不淡地问道。
他生着剑眉星目,容貌十分俊朗,只是常年不笑,面容更显冷硬。微沉着脸时,眼里还带着些许寒意,又闪过冷厉之色,令人心底生寒。
幕僚姓宋名怀,字与民,是早年便跟云道溪身侧的人,对云道溪之事尽数知晓,性情更是摸得极透。
眼下见他语气不咸不淡,便知对方心里已生不悦。可因此事是他们的家务事,容不得他一介幕僚置喙,他只得沉下心,回道:“郡主见您在与众将士议事,便先回去了。”
云道溪嗯了一声,神色变得极淡,看不出喜怒来。“我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宋怀便回道:“方才已有消息传来,说是皇上下旨之前,大长公主曾入宫探望太皇太后,又同皇上谈了许久。”
云道溪听闻此事,脸上顿时泛起了寒意,猛地抬手,将茶几上的茶盏尽数拂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欺人太甚!”
宋怀脸色亦不大好看,犹疑着道:“兴许这其中……有误。”
云道溪却冷笑一声,“她想置我于死地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我原先看在瀚元两兄妹的份上,不想同她起冲突,可她此次所为——实在太过分了些!”
宋怀默然不语。
云道溪沉思了片刻,又道:“她此次逼我入京,不仅拿走了我手中的兵权,只怕京师还有不少事等着我。辽东这边我也不能让她的人接得太顺手。
朱载初来乍到,怕是不熟悉边防军务。而每年这个时候,女真各部落又该起了别的心思,临走前给他们送个信,最好把这边给捅破天,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守住!”
宋怀听闻,心里忍不住叹息了声。
这边境怕是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他又问道:“那漕运那边……可还要行动?既然大长公主已逼您回京,想必心里对您已有防备,此事怕是难以奏效。”
云道溪思索了片刻,继而说道:“按原来的计划行事吧。成国公那边若是有防备,定不会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这造船的是工部,届时他大可往工部推。
而工部尚书韩德义……他此次升迁过于蹊跷,又有顾平相助在前,还不知他背后站着谁,便借此机会看一看好了。”
宋怀应了下来。
复又想起大长公主近些年的作为,终是忍不住惊疑道:“主上,您说大长公主行事这般不留情面,可是已知晓当年——”
云道溪听闻,脸色一沉。
立即冷声道:“绝无此事,她若是知晓,还能容我至今日?!”
宋怀转念一想,便觉得正是此理。
他沉了沉心,随即道:“那属下这就去准备。”
他正欲起身,却被云道溪喊住。
“……我先前让你给瀚元寻的生辰礼,可有着落了?”
宋怀闻言便道:“您说的弓已经找到了,马匹也已备好,只是……”他犹疑了一下,又道:“属下深知主上是好意,可此物对世子而言,却无多大用处。您这般反倒伤了世子的心……”
云道溪眼里闪过一丝痛色,面上却无动于衷,“瀚元从小便喜欢这些,我也只能为他寻到这些了。”
宋怀听闻,心里头亦有几分悲戚。
终究是血浓于水,纵使对此处满怀怨恨,却仍时刻念着世子爷,也不知主上当年所行之事究竟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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