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站在原地,不曾动作。
云礼却是几个跨步上前,转眼便走到她的身前。
看着她,半晌无语。
一旁的侍女见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间惴惴不安,不知所措,片刻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世子爷,婢子奉命领着姑娘前去拜见将军。”
云礼这才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神色淡淡,“你先退下罢,我带她过去便好。”
侍女看了沈昭一眼,见她并无动作,便低头行礼,匆匆告退。
待侍女走后,云礼便上前拉住她的手,语气里少见的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味道:“回去休息。”
沈昭挣脱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在对方手里根本动弹不得,她不由得微微蹙起眉,“你凭什么管我?我还有要事要同顾将军商议。”
“什么要事?比你身体还重要?”云礼脸色微沉,神色略显冷淡地看着她,“贺家之事我已同顾将军说清楚了。”
他顿了一下,又沉声说道:“跟我回去。”
见她脸上满是不悦之色,云礼便又笑了一声,跟往日那种温和笑容大不相同,而是带着几分恣意张扬,还有几分戏谑。
“你若不乖乖走回去,那我就直接将你抱回去了。”
说着,他便微微弯下腰,伸出手作势要抱她。
沈昭见此,猛地后退一步,眼里满是惊恐之意。
这……这是苏十三?不对,云礼?
都不像啊。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云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继而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吓成这个模样?”
沈昭不躲不避,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走罢。”
云礼复又去拉她的手,沈昭这才没有挣扎,而是任由他牵着往前走,思绪却飘到天边去了。
云礼微偏过头,看着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想起昨日在巷子里看到她昏倒在地的模样,心里头还是一阵后怕。如果他去晚了一步,如果她出了半分差错,那他这辈子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好在他及时赶到了。
他记得少年时,老祖宗在外人眼里仍是铁血女人,无人敢轻易冒犯,便是一向骄傲恣意的云祯在老人家面前也不敢过多喧哗。
唯独他敢。
外界都以为是老祖宗过于宠溺他,唯有他心里明白,是因为他曾见过老祖宗最柔软的一面,知晓她并非铁血之人。
那一年中秋,老祖宗遣散了身侧的仆从,独自站在庭中,望月凝思。他躲在树后,第一次觉得这个手握权柄,令朝野闻风丧胆之人,内心亦是孤独寂寥的。
老祖宗发觉躲在树后的他,便招手让他过去。
然后同他说了一个故事。他记不清具体情节,只记得她说此生若有幸得遇心悦之人,必要倾尽所有,守其身侧,否则悔之晚矣。
他想老祖宗兴许遇到过令她悔之晚矣之人。却不想有朝一日他亦会遇到此人。爱不够,求不得,唯恐其失之。他这一生遇到过无数困境,此局却是最难解的。
清风徐徐吹来,他低沉的话语散落在风里,显得缥缈而不真实。
沈昭听着这近乎呢喃的话语,亦是神色一怔,心里头突然升起的怪异之感怎么也抹不去。她忽然觉得今日的云礼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好半晌后,她突然想起一事来。
“你的腿怎么好了?”
云礼闻言,淡淡一笑,不高不低地声音传了过来,“好了不好么?”
沈昭便低着头,不再言语。
这样的话她怎会信?
又不是头一次认识他?那一年在大觉寺后院见他之时,他尚坐于轮椅之中,不可动弹。多年之后,却也只是勉强行走,仍要借助竹杖。若真是这般轻易就能痊愈,他也不必遭受这番折磨。
沈昭料想他定然使了别的法子。
却不知好坏。
她的心蓦地一沉,既然对方不愿提及,那她也不多问。
风轻轻吹过,沈昭半绾着的青丝在风中交结在一起,仿若她此刻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细细碎碎的花瓣,自庭中飘过,带着几分缱绻与旖旎。
有几片落在她的头顶,稀稀疏疏的。云礼见此,便止住了脚步,伸手替她捏走那几片花瓣。动作轻柔,仿佛是在对待世上最为脆弱之物。
沈昭微低着头,看着阳光下的影子,心底一片柔软。
此刻无言更胜有言。
转眼便到了沈昭歇息之处。
“歇息罢。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云礼替她掩了掩被角。
沈昭小小的脸窝在锦被里,看着他默不作声。眼眸清亮,仿佛能映照这世间所有细密的心思。偶尔眨一下,弯弯的睫毛便跟着颤动。
云礼看着,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伸手覆在她的眼睛上,低沉暗哑地声音传来,“睡吧。”
沈昭便闭上了眼睛。
云礼清晰地感觉到睫毛刷过他的掌心,痒痒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良久之后,才将手收了回来。
沈昭闭着眼睛,虽看不别的东西。却发觉别的感知似乎放大了许多,鼻尖萦绕的全是云礼的气息,淡淡的,不似当下有些男子,敷粉熏香,气味比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身上带着一股药香,又似花草的味道。
闻着让人觉得心安。
沈昭这般想着,又忍不住睁眼,却见云礼趴在床边,睡了过去。只落出侧脸来,却仍看出十分清然俊逸的眉眼。她仔细打量着,这才发觉对方眼底有淡淡的青黑。
蓦地想起,自己赶往宁夏之后。析玉定然是第二日将此事告知云礼。那他必是昼夜不停的赶路,才能及时到达,她受伤昏迷后,云礼是守在身侧吗?
数日不曾合眼,想必是累坏了吧。
沈昭看着他眉间隐隐的倦色,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复又看到他放在床沿的手,想起他身上的病。犹疑了半晌,终是禁不住抬手去摸他的脉象。
却是混乱不堪。
沈昭的心猛地一紧。
“来人!”
……
远在千里之外的永嘉侯府,此刻也陷入了一片死静。
厅堂之上,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夫人坐在上首,她穿着茄紫色福寿纹褙子,下身着藏青色曲水纹印花马面裙,头上带着福禄抹额,手腕上带着一个样式质朴的木镯子。
除此之外,通身再无别的饰品点缀,却无端生出一股气势来,让人心中惶惶然。
“你家主子去哪儿了?叫他出来见我。”
站在下头的仆从皆是面面相觑,不敢出言。最终还是云崖硬着头皮说道:“爷近些时日需要静养,交代了小的说是谁也不见。”
老夫人闻言,顿时冷笑一声。
“静养还要跑到宁夏去?你是瀚元身边服侍的人罢,怎么?这事你还不清楚?”
云崖闻言,顿时一惊。
连忙跪下来,磕头,“烦请老祖宗宽恕,爷这般做亦是迫不得已。”
他顿了一会儿,又支支吾吾地说道:“谁没个年轻的时候?您也知道的,爷这些年清心寡欲,不曾起过什么心思。这一次,若非真的忧心,怎会如此冲动?小的是实在拦不住……”
老夫人闻言,便抬眼朝他看去,“这般说来,瀚元可见是真动了凡心。”
云崖就把头压得更低了些。
“小的从未见过爷那般焦急的模样。否则也不会连夜赶过去,连同您报备的时间都没有。老祖宗只管放心,宁夏那边有顾将军在,爷总不会出什么事。”
老夫人微微颔首,片刻后,又若有所思地道:“既如此,那你且说说对方是哪家的姑娘?性情如何?模样可是端正?”
“这……”
云崖闻言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见此,脸色便微微一冷,“怎么?你跟在瀚元身侧这许久,连这事也不清楚吗?还是以为我会棒打鸳鸯,拆散他们俩?”
“小的不敢。”
云崖连忙又磕头。
“只是爷素日里并未表露太多,小的实在不清楚情况。老祖宗不如等爷从宁夏回来了,再仔细询问?兴许那时,爷便该央求您上门提亲了。”
“你倒是会想。”
老夫人摇了摇头,继而起身,由人扶着往外走去。
“今日回话有功,赏罢。”
“多谢老祖宗。”
云崖口中当即喊道。
直至人走远了,才敢起身。接着就开始训斥侯府的仆从。
“你们是怎么当差的?竟连老祖宗上门,也不汇报清楚?都自己领罚去罢。”
仆从们只好苦着脸走了,云崖的脸色依旧难看,老祖宗的消息可比他们想得要灵通。
这事被她发觉了,还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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