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侯府位于皇城脚下,此处原是前朝亲王之府邸,后来永嘉侯征战辽东,战功赫赫,封侯之后,崇仁皇帝便将其赐予他。
如此府邸,便是真正朱门大户,朝中少有人提。因而极少有人从门前街巷打马而过,便是同住此坊间的勋贵子弟亦不敢高谈阔论,谁都知晓永嘉侯世子云礼最是喜静,因而旁人都不敢扰其清净。
今日却是例外,天刚放亮,便传来了急促地车轱辘声,打破了这一方幽静。连空气的凉意都因这急促的声音而消散,带上了几分燥热。
马车在侯府侧门停了下来。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从车里下来,虽则穿着不算寒酸,但瞧其模样便知这是哪家千金的贴身丫鬟。
守在门口的护卫见其模样,顿时出言制止,“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并无拜帖。”
姑娘摇了摇头。
随即从衣袖中取出一物,递给护卫,“请将此物交于云世子,他一见便知情况。”
那护卫瞧了一眼,发觉只是一个锦囊,正欲呵斥两句。
却见对方神色凝重,沉声说道:“堂堂侯府,总不会以貌取人罢。我今日既带来此物,便是于云世子有益。你若轻易将我拒于门外,往后主子怪罪下来,不知可担待得起?”
护卫闻言一愣,片刻后才道:“请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知会门房。”
说着,他便取走对方手上的锦囊。
清晨的庭院格外冷寂,除去下人走动的声音,便只有偶尔的飒飒风声,以及清脆的鸟啼声。
云崖守在门口,正百无聊赖地逗弄廊下的小鸟,却见门房步履匆匆地走来,不禁沉了脸,道:“爷早就吩咐了,这个时候不许旁人打搅,听不懂人话么?给我推了去。”
门房却有些迟疑,将东西递了上来。
“来人是位姑娘,并未递拜帖,只说将此物交于世子,便会明白情况。烦请您通报一声。”
云崖闻言眉头微蹙,随手接过锦囊,见上头的花样略有几分眼熟,当下便是一愣。这不是他前些时日亲自送到沈府的锦囊吗?
眼下她送来是何意?
莫非是要恩断义绝?
可他送过去的物件也不知这一件啊。
“你先在此处等着。”
云崖二丈摸不着头脑,只好吩咐对方在此候着,随即拿着锦囊,连忙转身去禀告云礼。
依照惯例,云礼此刻正由人施针,是受不得打搅的。可事关沈昭,他若不上前说道一番,届时若是出了半分差错,他可承担不起。
当下也不顾及许多,推门而进,连门口守着的药童都不曾反应过来。见人已走到里边,连忙唤道:“秦老先生吩咐了,谁也不许进去。”
“我有急事找爷。”
云崖不管这许多,直奔里间。
越过竹木屏风,便可看到里头的雕花罗汉床上正躺着一人,在其一侧有一面容清癯,年逾古稀的老者坐在一侧,替其施针。
“慌慌张张地做甚?不知你家主子此刻受不得惊扰么?”秦老先生动作未变,略显严厉的声音传了过来。
云崖被他一训斥面上不禁赧然,片刻后才道:“还望秦老先生见谅,实在是事态紧急,否则必不会来打搅主子施针。”
“出了何事?”
原本正在闭眼的云礼听闻,不禁出言询问。
哪知秦老先生却是眉头一皱,沉声道:“天大的事,你现在也管不着,还是闭目养神罢。”
云礼无奈地笑了一声,继而道:“别听他的,说罢。”
“是沈姑娘——”
云崖见云礼偏头看过来,便将手中的锦囊递了过去。
“门房说外头有个姑娘送来了此物,小的见此为您数日前送去沈府的物件,料想是出了何变故,因而让爷仔细瞧上一番。”
此物是他亲手送出的,他自是清楚其真伪,当下便道:“老先生,剩下的针稍会儿再施罢,好歹让我见了人再说。”
秦老先生闻言,眉头一皱,正欲呵斥几句,却见对方眉眼间满是坚定之色,蓦地想起先前听云崖那小子谈及之事,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继而摇头苦笑道:
“你若再这般任性,我看你这身子能熬几年。也罢,今日暂且缓一缓吧。”
“多谢老先生体谅,子谦往后定会按你吩咐来,绝不疲懒。”云礼微微一笑,随即让云崖将人带进来。
秦老先生却是冷哼一声,“你还是祈祷这身子能多熬几年罢。”
继而又看向屏风处,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不见丝毫避退之意,“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何等风华绝代的人物。竟惹得你这般心急。”
云礼无奈地笑了笑,由人服侍着穿好了衣裳,坐在罗汉床上,又让人取了大迎枕靠着。
云崖很快便将人带了进来,云礼见她是沈昭身侧的丫鬟,神色顿时一变,继而沉声说道:“怎是你过来了?可是你家姑娘出事了?”
析玉猛地跪了下来,面上满是焦急之色,“还望世子出面搭救我家姑娘。”
云礼心里猛地一跳,片刻后才道:“有话起来说。”
又示意云崖将其扶起来。
析玉站了起来,见屋内还站着两人,不免有些迟疑。
云礼便轻声道:“但说无妨。”
析玉只得长话短说,“我家姑娘命身边护卫去宁夏办事,一不小心被扣押在总兵府,因事态严重,她昨日便已骑马赶往宁夏。可是婢子深觉此事凶险,故而欲请世子出面搭救。”
云礼的脸色猛地一沉。
“你家姑娘为何要派人去宁夏办事?”
析玉便犹疑着说道:“是为贺家贩卖私铁一事……”
“胡闹!”
云礼闻言神色大变,忍不住出言训斥,片刻后,又深觉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只得压下心底的烦躁。却忍不住微皱着眉,继而看向析玉,眼神锐利。
“她怎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来?你且说说具体情况?”
析玉被他看得心里头一惊,连忙回道:
“是姑娘无意间察觉贺家同关外做私铁生意之事,欲以此为把柄使贺家获罪。可谁知,竟会出差错。派去处理此事的护卫还被压在总兵府。一时间无其他法子,姑娘便亲自前往。”
“她去做甚?劝服顾将军将人放了?贺家贩卖私铁哪是这般简单的?简直是把此事当作儿戏。”
云礼终是忍不住皱眉,嘴上虽然这般训斥着,心里却愈发焦急起来。若是贺家知晓她插手此事,怕是更会痛下杀手。顾准那边也未必能制止。
她往常也不是这般冲动的性子,怎此次行事会如此仓促?也不事先查清原委。一个护卫还值得她这般火急火燎地跑过去?
云礼思索片刻,随即看向秦老先生,沉声道:“还请老先生为我施针,让我这几日的行动可无异于常人。”
秦老先生还未说话,云崖便喊道:“万万不可。爷若是忧心沈姑娘,不如快马加鞭送一封信至宁夏。顾老将军一向待你亲厚,必会应下您所求。”
“若是不应下会如何?”云礼当即沉下脸来,眉目森冷,“贺家之事非表面这般简单,顾将军此刻态度未明,我定不能让她因此出半分差错。”
接着他又看向析玉,神色缓和下来,“你先回府等候消息,我随后便赶去宁夏,定会将她平安带回。”
析玉闻言,面上顿时一喜,又升起几分酸涩感,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多谢世子。”
复又朝他行了一礼,这才告退。
房间里一时间便陷入了寂静之中。
云礼微微笑了笑,“怎么都不出声了。”
继而起身,拄着竹棍,缓缓走到窗边停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芭蕉叶上,神色不明。
云崖仍是不满其做法,看了云礼半晌,却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老先生亦是叹了口气。
云礼见他们这般模样,却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何须担忧,左右不过是跑一趟罢了,又无性命之虞,顾世伯总不会将我杀了罢。”
“可你这身子如何吃得消?”
云礼却是摇了摇头,继而转身看向秦老先生,问道:“若是不按您的法子来,我能活多少年?”
“至多十年。”
“若是按照您的法子呢?”
秦老先生默然不语。
云礼见此,便轻轻笑了起来,眉眼温和,似乎带着无尽的柔情,声音低沉,却又带着数不尽的情意,缠缠绵绵,“十年足矣。”
足够我看她及笄成亲,相夫教子,安乐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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