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修允……
因着沈昭愣神,时间便仿若停止了。一时间屋里寂静无声。对方见她迟迟不出声,不由得有些奇怪,“阁下……”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沈昭才反应过来,她收敛心神,似笑非笑地道:“苏公子,别来无恙啊。”说着,她便将头上的帷帽取了下来,朝他淡淡一笑。
这次就是换成苏修允惊诧了。他看着沈昭瞪大了双眼,“沈姑娘?”
沈昭但笑不语,看了谢响一眼,示意他退下。然后径直走到苏修允的面前,析玉则紧跟其后。
苏修允示意仆从上茶,又虚指座位请沈昭就坐。“我听随从说在城南那边发现几块好田地,想要盘下来。不想竟是沈姑娘的产业。”
沈昭听闻,心里头亦是一动。这苏修允倒是个明白人,不说沈家单只说她。知道若全是沈家的产业,定不会让她出面。
“苏公子也叫我大开眼界。上次见你那般装扮,原以为只是寻常读书人而已,不想竟还懂得稼樯之道。”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农耕乃民生之本。”苏修允淡淡一笑,“我虽是一介书生,却也为民。应当知晓些许民生之本。”
沈昭听到他说这些,心里头便嗤笑,她可不信这苏修允真是一寻常书生。“听闻苏公子祖籍太原府,不知属苏家哪一房?”
沈昭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叫苏修允有几分意外。虽说太原苏家乃天下商户之首。但以沈昭一个闺阁姑娘的身份,不仅知道,还如此肯定他出身太原苏家。也确实不简单。
苏修允忍不住想起了那日她在望月阁时口齿伶俐的模样,朝中重臣的家世背景她张口就来。诚如季槐所言,知道的可一点也不少,她这样还真不像寻常的闺阁姑娘。
“不过是借了太原苏家的名头,至于属哪一支,就是不值一提了。”
真是满口胡言。沈昭在心里头冷笑,她可不信这苏修允只是借了苏家的名头。瞧他这讲究的模样,通身的气度,便知不是寻常人家能教养出来的。
还有田庄的那几块地,他们只瞧几眼便大抵知晓那田地开垦了几年,收成如何。这可不是种了几年地便能知晓的,总归要懂一些稼樯之术。
苏修允一个书生哪能有这样的本事,身边的能人也不是他能养出来的。太原苏家倒是有这样的本事。
太原苏家兴起于正始初年,刚开始只是一介寻常商户,后来因经商有道,家世渐显。到如今,太原苏家俨然可说是天下商户之首,其产业占了国朝的将近三分之一。
所谓天下财富三分归于皇宫,三分敛于官宦,三分散于民间,剩下一分便集于苏家。其家业之大令人瞩目。常言道贫民恨不生于江南富商,江南富商恨不生于太原苏家。
现今从商者均以与能与苏家合作为荣,欲行商者亦想尽办法与苏家拉近关系。只因苏家产业囊括四海。
西北的皮毛,牛羊,奶酪,辽东的药材,木材,江南的米,丝绸,陶瓷,茶叶等都有涉及。茶寮酒肆,青楼赌坊,金石笔墨亦包括在内。
便是漕运,票号这等归于国朝管辖的产业他们亦能插手一二。不仅如此,苏家还是天下盐商之首,国朝每年颁发的盐引其中大部分都握在他们手中。
其势力之广可想而知。
而太原苏家的嫡系子弟在身份方面比起那些书香门第出身的世家子弟并不会卑贱多少。甚至因太原苏家家业十分庞大的缘故,在有些没落的世家面前反而更有底气。
只是,太原苏家之所以能成为天下商户之首,甚至还险些打破了历来“士农工商”的等级,让天下人皆不敢小觑。不单单只是其经商有道。
国朝新建之初,因撤除商籍,许多从商之人便开始读书入仕,想要以此提高门第。摆脱商户的身份,毕竟自古商就是四民之中的末等。但是太原苏家是个例外。
太原苏家从来只从商而不从仕。这是他们祖上立下的规矩。凡是苏家子弟皆不可读书入仕。当然,此处的读书并不是指他们不可习书,只是不能科举入仕。
这样的规矩乍一听还真让人诧异,财富于怀便想权敛于手实乃人之常情。且提高门第是何等重要之事,苏家竟然置之不理。
而最使人意外的是,这许多年来,苏家竟真的能一直遵守这条规矩。苏家子弟确实没有一个从仕的。至少她不曾听闻。
而苏修允虽已过弱冠之年,却仍连举人的身份都不曾有。虽说科举考试并不简单,但沈昭不信以苏修允的本事不能中举,想必是受祖训所阻。毕竟有了举人的身份便可入仕为官了。
这些念头在沈昭心里飞快地闪过,也不过瞬息之间。她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继而抬眼看向苏修允,“我听闻苏公子的意思是,瞧中柳湖田庄的那块地?”
“姑娘怕是会错意了。”苏修允长眉微挑,朝沈昭露出几分笑容来,“不只柳湖田庄,还有青溪山脚下的那片地。”
“胃口不小。”沈昭轻笑一声,继而道,“那公子可知那块地耕作至今,已有数年,其产量几乎是柳湖的两倍。素来有宝地之称。”
“宝地我倒是认同,至于已有数年……”苏修允看向沈昭,似笑非笑,“此处是否有误解?我听随从的意思耕作不过两三年,并未完全开垦。”
见自己的话被他拆穿,沈昭也不觉得尴尬,依旧坦坦荡荡,“公子懂得不少。”
苏修允见她态度依旧坦荡,脸上无丝毫不自然之色,到有几分意外。“姑娘谬赞了。只是身边有几个能人异士罢了。”
“既然如此,那公子想必也清楚,这地不好卖。”沈昭若有若无地叹一声,“自从随家父迁至惠州府后,因身傍无财,家中侍养艰难,生活拮据,全靠这些田地支撑。
自去年端午之后,家中便不曾置办物件,便是身上的衣物也是前年旧款。平日里的吃食亦是清粥小菜。刚来惠州那段时日,我甚至想学范文正公断齑画粥。可想而知,公子若是卖了这块田地,便等同于夺我身家性命。”
沈昭这话一说口,莫说苏修允十分意外,便是析玉听了也羞愧难当。顿时神色僵硬,就连瞟向苏修允的眼神也虚了几分。这等胡诌八扯的话,自己姑娘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苏修允忍不住仔细打量了沈昭几眼,见她双目清明,神情坦荡而无愧色,如同日月皎然。他生平第一次见识到这等张口胡扯,且毫无愧色之人。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若是家中当真拮据至此,只能依靠几亩良田维持生计,又哪能养得起丫鬟仆从,还能去孟府赴宴,甚至于穿着用度还能如此之好。若真如此,那这几亩田地倒真是实实在在的良田。
原以为她只是牙尖嘴利,眼下看来她还是那等不知羞愧为何物之人。若不是觉得青溪那块田地较为隐秘,且收成可入上等,他也不会想办法与人商议此事。
现如今看来这桩生意,不仅谈起来麻烦,而且要花大价钱。看来等事成之后,必定还要向那人索要财物,好好补偿自己一番才是。亏本生意他要是愿意做就留给他来做,自己可不想掺和。
苏修允心里打定主意,只要沈昭提出的要求不过分,他就答应。反正早就说好了只要事成便好,他损失多少自会有人赔多少,再者,对方也不差这些。说不定还会因此小赚一笔,他可瞧中那幅前朝名士的画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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