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们刚来那会儿,就有丫鬟备坐上茶了,沈昭跟着孙氏姐妹坐一起,孟姝就走到孟妧的那一桌坐下,说到底她们还是亲姐妹。
说起来,孟妧要是有心,孟姝有这么个出色的姐姐,也算不得坏事,以后定亲出阁时帮衬一下,又有娘家在后边撑腰,日子肯定也不会难过。
“汝宁,你真跟着学了管家啊。”刚一入座,孙析燕就拉着沈昭说话。
沈昭随手取了块栗子糕,细细咬了起来,头也不抬地道:“都说了是瞎胡闹。”
孙析燕还是满脸羡艳,撑着下巴叹息,“瞎胡闹也行啊。总比我每天习女红来得好。”
孙析月听她抱怨,脸色又沉了沉,训斥起来,“你倒是不知羞,习了几个月的女红了,还把鸳鸯绣成了鸭子。”
沈昭听着,不由得扑哧一笑,乐了起来,在她的印象里孙析燕的女红实在是不忍直视,不过对于这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她的也不比人家好多少。
“你的倒还能看出是鸳鸯鸭子来,我的只怕是四不像了。”
孙析燕就在一旁叹息,“你说我们为何要习女红呢。”
沈昭忍着笑没有搭话。
一旁的孙析月听了只觉得眉心突突地跳,心里头止不住叹息,到现在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往后可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敲了敲孙析燕的头,“你啊,什么时候能懂点事?”
“我哪里不懂事了?”孙析燕有点不满,又笑嘻嘻地接了一句,“况且,不是还有长姐在吗?”
孙析月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偏过头去,眼底满是疼惜与无奈。
沈昭见她这般模样,倒是想起了缘由。
“我记得月姐姐年初便定了亲。”
孙析月笑了笑,难得露出一抹小女儿的娇羞姿态来,“日子定在了明年三月初。”
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只是她嫁得远,怕是出了正月就要启程。
沈昭了然地点头,语气里带着惋惜,“只怕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是少了。”孙析燕提起姐姐出阁的事,就有些蔫蔫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欢快,“母亲说了长姐往后就不便再出府。”
孙析月自己对这事到不甚在意,轻声细语,“总要在家中准备一些东西。”
待嫁的姑娘通常在几个月前就得待在家里绣嫁衣以及准备一些送给男方家人做见面礼的绣品。虽不全是自己动手,却总要起个头。
况且一些为人妇为人媳的礼仪规矩也是要学的。
沈昭听得分明,心里也明白孙析燕真正忧心的不是姐姐出阁,而是远嫁。在她印象里,孙析月是从小就定了亲的,对方是保定韩氏。
九年前,韩家大老爷因故左迁惠州知府,韩家长房随之定居归善县。
因平日里来往甚多,韩老爷与孙家大老爷也兴趣相投,遂结为儿女亲家,韩家大公子与孙析月也算青梅竹马。
不过三年前,韩家老爷回京述职谋了京师的差事,便将长房尽数迁回保定本家,婚事也因此搁置。
眼见孙析月就要及笄,孙家却没有动静,换了信物的事也不能冒然反悔,否则有损女儿清誉。
好在孙家老爷亲笔提信后,韩家没有否认,立即将成亲一事拿上了议程,将日子定在了明年三月初。
可惠州府离保定府数千里,以后想见一面也非易事。
“我记得韩家在几年就迁至本家,如今怕是已经在北直隶扎根了。也不知如今韩家境况如何?”
沈昭问的情况其实也孙家最担心的,远嫁异乡,若不清楚底细只怕讨不着好。
两位老爷关系虽好,可今时不同往日,而且若不是孙老爷提书一封,韩家只怕都忘了这茬,可见对这婚事也不怎么上心。
孙析月也十分清楚她的意思,好在她在几年前就很清楚自己的境况,早已习惯,如今更是半点别的心思也没有。况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只能往好处想。
“韩家大老爷和太太都是极为和善之人,听说韩公子也是少年得志,三年前的秋闱还得了解元,明年也准备下场。虽然岭南离北直隶远了点,不过月前,外家小舅已右迁祁州知州,以后到了保定府,也有照应。”
沈昭听她这么一说,脸上的笑意明显比之前要深,孙析月自己倒是看得很清。
“若是这般,也不全然是孤身一人。我还听说韩大公子是长房长孙,月姐姐往后可就是宗妇了。以后上手的事想必会更多。”
听沈昭提起这件事,孙析月难得皱了一下眉。
宗妇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并不好做。而韩家又是簪缨世族,家大业大,打理偌大的后院岂是易事。
更何况还有无数双眼睛日夜盯着,只等着你一朝失足。
而且她未来的夫君只是长房长孙,却不是韩家长孙更不是那个最受宠的后辈。她母亲了解这些事后也曾叮嘱过她许多次,叫她往后行事务必小心,不可骄作。
说来这就是大家族的不好了。
这些思绪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接着才缓缓说道,“近来一直跟着母亲学习管家。好在韩家长辈皆健在,一时半会儿也不需要我管太多事。”
“姐姐一向聪慧过人。那些事处理起来恐怕也是得心应手。”沈昭微微一笑。将手中剥好的青橘递给孙析月。
新摘的蜜橘,还没有熟透,带着一股酸涩,却意外地好吃。
孙析月伸手接过,脸上露出清浅的笑容,没有再接话。
她今天穿了件水蓝色斜襟短衫,上面绣了许多将开未开的芍药,又用不同的丝线绣了彩蝶,飘然欲飞,娴静中带着一丝灵动。
头上梳着垂髫分肖髻,别了两支镂空缀红珊瑚梅花小簪,还插着一朵鎏银攒珠海棠花,耳垂上缀着黄豆大小的珍珠,更显得端正雅致。
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别的小姑娘一样浮躁。
沈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突然庆幸去的是孙析月,而不是孙析燕。
不然以她毛躁的性子只怕没过几天就会出事。虽然孙家在岭南也算是名门望族,可韩家却是北直隶的世家大族,根深蒂固。
论门第底蕴,孙家其实是不够看的,身份不够,哪怕是通家之好,青梅竹马也难免会有嫌隙,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看着。
这个长房长孙媳妇恐怕不好做。
如今看孙析月这般端庄稳重,想必是有自己的法子的。
许是沈昭的打量太过明显,孙析月不禁抬眸,看着她打趣道,“汝宁这般瞧着,怕是我脸上长出花来了。”
沈昭愣了一下,被打趣了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十分认真地说:“花没有,不过我瞧着姐姐人比花娇。”
“真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孙析月无奈地笑了笑,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沈昭乖巧惯了,对他们这种宠小孩的举动并不怎么排斥。
反倒是孙析燕不满地拍开了孙析月的手,朝她瞪大了眼睛,“长姐,你总把我们当小孩。”
“你现在可不就是小孩吗?”孙析月好笑地看着她。
孙析燕听了更加不满意,正想反驳她几句,竹棚外就传来了喧哗声,隐约可听到姑娘的斥骂声。
几人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粉衣姑娘站在一群人中间斥骂,地上有一个丫鬟跪着,身子抖得厉害。
“是城西林家那个庶出的姑娘吧。”孙析燕瞥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语气带着些许不屑。
她的话刚落,沈昭便看到有个丫鬟急匆匆地绕过人群,往竹棚这边来了。她仓促地朝姑娘们行了个礼,就径直走向了角落里的一个石桌。
那里只坐了两三个姑娘,她附在其中一个身形消瘦,脸色略微憔悴的姑娘耳边低语。
那姑娘脸色慢慢变了,紧接着就跟着她起身。
“那是林家大姑娘吧?”沈昭收回了视线。
孙析燕闻言点头嗤笑,“要我说这林家大姑娘当得也挺委屈的。平日里受庶妹的气就算了,这出了门还得替她收拾烂摊子。”
“既然林家主母不曾出席,出门在外,就该是长姐为首。”
“林家如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闹得不安宁。这林大姑娘也是可怜之人。”
孙析燕叹了口气,心想幸好自家父亲不是那宠妾灭妻之人,自家母亲也有手段,镇得住后院那几个姨娘,平日里闹不出这许多事来。
林家的事沈昭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林家大老爷自幼喜寻花问柳,家中美妾无数,而林太太又是个性子和软的,林老爷要做什么事她管不住。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膝下只有一女无子,林老安人就不太待见她,若不是当家当得好,又碍于亲家的家世背景,只怕连掌家之权都会分出去。
这次林家最受宠的那位姨娘又怀了,据说还是个小子,可把林老安人乐得。这下全家都把那位姨娘当祖宗似的供着,林太太不过是借着晨昏省定的时候敲打了一番,就惹出了事。
免了那姨娘的晨昏省定不说,林太太自己还被训了一顿,险先被拨走了掌家之权,当时就气病了。于是这次的宴会就没能来。
也亏得那位姨娘有了身孕,要养胎,不然指定会跟着来,到时候可真就闹笑话了。
孟老太君的寿宴也算是惠州府的大事了,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到时候林家当家主母不出面,反倒是个歌姬出身的小妾跟着处理事宜,怎么瞧都是笑话。
不过以林家那家人的性子,这宠妾灭妻的事还真做得出来。
一边的孙析月就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又道:“我记得林家大姑娘性子也和顺得很。”
“何止和顺?”孙析燕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像是看不惯林家大姑娘逆来顺受的作态,“简直就是个面团。她那位庶妹近来闹得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说着她又朝着她们示意。
沈昭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瞧见那边已经闹腾开了。
林大姑娘虽跟过去了,可她那位庶妹却没有半点听说的意思,反倒是对着林大姑娘冷嘲热讽。
“倒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昭撑着下巴,不甚在意的说了句。
“要我说啊,还是林太太看不开。否则,不过一个歌姬出身的姨娘而已,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她要养胎就让她养着,生出来要是少爷还好些,带到自己身边养着,难不成让一个妾养林家长子?
若是个姑娘,那也是多双筷子的事,等安定下来,想这么折腾怎么来。到时候再往林老爷身边送几个貌美如花的丫头,还怕她有出头之日?”
孙析燕瞧着那边的闹剧,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倒是把她平日里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用上了。
孙析月听到她这样胡说,神色就严肃起来了,“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从哪儿听来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不怕污了耳。”
“这种东西哪需要从别处听啊。”孙析燕撇撇嘴,满脸地不以为意,“况且只要管用就行,何必管它能不能上台面?”
孙析月听了直皱眉,免不得又要训斥她几句。
孙析燕却没有听的意思,直接起身,说是要帮林家大姑娘解围。孙析月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不忍心再训她,就只好摇头叹息。
倒是沈昭瞧着不由得笑了起来,“燕姐儿也是真性情。”
孙析月却是无奈扶额叹息,语气里有几分忧心忡忡的味道,“在你看来这是真性情,别人眼里就指不定是什么了。”
“我当然也盼着她好。只是燕姐儿一向直来直往的,就算在外面也难得收敛几分,为这性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我这一走,往后就没有管她的人,指不定会翻天呢。你虽比燕姐儿小半岁却向来稳重,以后燕姐儿有什么事,还得靠你帮衬一下呢。”
“姐姐只管放心,燕姐儿与我情同姐妹,若真有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况且燕姐儿也只是平日里看着爱胡闹,要真遇到什么比谁都来得稳重。”沈昭淡淡地笑着。
她这话也算不得安慰孙析月,孙析燕平日里看着跳脱,其实在大事上并不糊涂,做事也有分寸,倒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有你这番话,我算是落心了。这辈子唯一想的就是她能顺顺当当的。”孙析月叹了口气,带着这个妹妹在她看来就跟养女儿差不多。
沈昭听到她这么说,倒是明白过来,想必她是因为远嫁异乡,才会如此放心不下这个嫡亲的妹妹。不过孙析月确实是有点过于忧心了。
她轻声细语,安抚孙析月的心,“姐姐只管放心,燕姐儿是有福之人。”
她们这边没聊几句,孙析燕就回来了,她自然是没帮上忙,顶多算是个看热闹的。
她们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肯定是瞒不过孟妧的。主人家出面了,林府就不好再闹下去。
孟妧向来是个厉害的,只怕三两句话就能把那位林府二姑娘的气焰给压下去。
像她们这种人,通常最瞧不起那些出身低还爱闹腾的人。想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胃口够不够大,能不能装下。
孙析燕看到了事情所有经过,回来后直说:“真是人不可貌相,流言非对也。那林家大姑娘哪有传言中那么软弱,就没见过牙齿比她伶俐的。
她也不急,等着林二发泄完,就摆长姐的架子,三两句话就把林二说成嚣张跋扈不知礼仪的黄毛丫头,还不怕丢人,什么难堪就捡什么来。
你们是没瞧见,那林二脸都白了,眼见着周围人的神情都变了,却硬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这跟平日传的实在太不一样了。”孙析燕还在撑着下巴感慨。
孙析月端起茶杯抿了口,朝孙析燕一字一句地说,“可见这深宅大院出来的姑娘没一个简单的。”
话里带着警醒意味,倒是想提醒孙析燕往后行事注意分寸。
“恐怕她也是急了。”沈昭捏起一小瓣青桔往嘴里塞,“她去年就已经及笄了,听说前段时间林家在跟城东的张家议亲。”
“张家……没有适龄的公子吧?”孙析燕仔细想了一下。
“的确没有适龄的公子,但有需要续弦的老爷。”
“你是说张家二老爷?!”孙析燕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那二老爷少说也是而立之年了,还有个比林大姑娘小不了多少的女儿,这事林家怎么做得出来?
那林大姑娘好歹也是林家嫡长女啊。
沈昭看她一脸糟心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林家老爷只怕真有这个打算,不然林大姑娘不会这么急,忍了这么多年,偏偏在这个时候撕破脸皮,她要是再不做些什么,恐怕真的就这么糟蹋了。”
孙析燕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林大姑娘也是苦命之人,双亲虽在却不管用,到头来还是要自己打算,想必之前的那些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谁说不是呢?”孙析月看着已经回到座位上一脸平静的林大姑娘,“人都得为自己谋出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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