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比试已进行过半。
沈清远亦已下场,射中四只白鸽,对于一个修习君子六艺的文人而言,这般成绩已是极好。
便连沈昭也有些意外。
“从未见哥哥展示骑射之艺,乍然观之,倒让我有几分惊讶。”
云礼亦微微一笑。
“昔日在惠州之时,听闻令尊擅长六艺之道,眼下见令兄之姿,足见所言非虚。”
沈昭颔首,忆起往事,眼里浮起几分笑意来。
“父亲遵君子之德习六艺,因此哥哥从小便随其习六艺。至于我,父亲虽有心教之,却因愚笨不堪而无所得之。”
云礼闻言,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汝宁这话,未免过于谦逊。若你还算愚笨之人,这天底下可就无聪慧之辈。否则,昔日在惠州之时,我又怎会被逼得进退维谷?”
若真是进退维谷,云礼当初便不是那般悠闲姿态。
沈昭只当成奉承之言,不予理会。
又将目光放在场中,“顾怀瑾言自己有拔得头筹之力,眼下看来,倒不作假,他这骑射比之端阳宴时,似又精进几分。”
云礼只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秋狩比之端阳宴,终是盛事。于秋狩之上表现出众者,不仅声名鹊起,亦会获得今上嘉奖。且勋贵武将早已是各家角力,寻常时候他们寻不到机会,这秋狩自不会轻易放过。”
沈昭微微颔首,道:“先前听顾怀瑾之意,这校场之上似乎无人可与之敌。本是不信,可眼下看各家子弟之实力,比之他确实差了几分。”
说话间,顾钦玉的比试已结束,射中八只白鸽,此等成绩在场中可说是无人出其右。场下一片欢呼,便是崇仁皇帝脸上亦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顾钦玉更是得意起来。
只见他射完之后,还骑着马在场中溜了一圈。最后将目光一转,看向侧台之上的云礼,嘴唇微动,似是说了几句话。
沈昭大感意外,随即问道:“他方才同你说什么?”
云礼笑着摇了摇头,道:“秋狩之前,我曾说过,若他能射中八只白鸽,我定要请他去太白楼吃一顿酒,不想他竟真的做到了。前些时日怕是下了不少功夫苦练。”
沈昭听闻,不禁略带诧异地看了云礼一眼,神色间满是好奇之色。
云礼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不禁问道:“你这表情……是何意?”
沈昭闻言便笑道:“早听说你与顾怀瑾情同手足,眼下看来此言非虚。否则,你怎会以此种法子激励他?”
云礼闻此,不禁大感意外。
他未曾想到,沈昭竟能从这只言片语者瞧出他之本意。只怕顾钦玉那小子等吃完酒也想不明白。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知我者,莫若汝宁也!”
沈昭闻言,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心里头却泛起一丝忧虑来,这京师繁华地,的确迷人心,否则这群勋贵子弟也不会沉浸于温柔乡中,而不知大厦将倾,祸乱将至。
自始至终,看得分明者独云礼耳。
云礼见她低眉敛目不语,哪里不知她心中所想,便又笑道:“盛极必衰,此乃天意。命定当有此劫,竭力挽之罢了,你若纠结于此,便是落了下乘。”
“是我多虑了。”
沈昭摇摇头,不再提及此事。
场中又结束一人的比试,接下来上场的便是沈存尧。
沈昭不由得提起兴致来,同云礼说道:“我原先在豫东学府时,曾见过沈存尧的实力,那会儿他不过束发之年,已能拉七斗弓,六十步之外正中红心。”
言语间不乏赞赏之色。
云礼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场中那骑着黑马,面色冷峻的少年郎。“听你这般说,他在射箭方面倒有几分天赋。不过此为骑射,相较之下难度更大,未必能把控得住。”
沈昭却不赞同,道:“沈家儿郎在武艺方面绝不会只拘于一处,自要各处都出众。”
如她所料,沈存尧的骑射的确出众。
射中八只白鸽,比之顾钦玉并不弱!且他现在还未及冠。这样的成绩,若无对猎物飞行轨迹的敏锐判断以及对手中弓箭的精准把控,是绝对射不出来的。
沈昭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沈存尧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云礼顿时默然。
场中的少年不卑不亢,结束之后便径直回到场下,同顾钦玉的嚣张比起来要好许多倍。
他不禁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蓦然间发觉,这场中已无他之席位。
想当初,他在对方这个年纪时,可是射中过九只白鸽的。可惜的是,彼时沈昭尚在惠州,并不知晓京师之事,否则,这赞叹之语便该属他了。
京师玉郎君的名头亦非白得。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不禁暗嘲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会同这样一个无足轻重之人计较。小丫头若真在意这些,又怎会说出邀他南下之言!
“他们的比试即将结束,下一场便该是姑娘间的比试。可要去准备一番?”
沈昭扭头看去,发觉参加骑射的姑娘们都陆续离席——这是要换骑装了。她来之时,亦忧心出现特殊情况,要下场一试,因此也命人带了骑装。不想,还真派上用场。
她微微颔首。
“是该去准备了。”
沈昭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事,继而朝云礼微眯着眼笑道:“可还记得我端阳宴时说过何话?我的骑射比之顾怀瑾,可不差。”
眼眸里流光婉转,尽是自信飞扬。
云礼脸上笑容更甚,又借着宽大的袍服,拉住她的手,轻轻一笑,“你的骑射自不会比任何人差。不过,要注意安全,可不许让自己有半点伤处。”
沈昭觉得他忧心得过头了。
不禁微微抬起下巴,指了指场下的少年,“方才他们比试之时,可曾有谁受伤?”
“总之,小心为上。”
云礼握了握她的手,片刻后才松开,微低着头,脸上是柔柔笑意,“去罢。”
沈昭这才转身离去。
步履却轻快了许多,嘴角更是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容。
原先候在坐席上的析玉见她回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来,“……您可算回来了,若再晚点,大长公主那边婢子可糊弄不过去。”
沈昭不禁闻言,便朝大长公主望去,见她的眼神往这边扫,便屈膝行了一礼。心里去想着,大长公主对她去了何处,只怕是心知肚明。
她由析玉服侍着换了骑装。
出来时,数位姑娘早就在场外候着。
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在此刻却是极为鲜明地体现出来了!姑娘皆着深色骑装,穿着长靴,一手牵马,一手提着长弓,背上则绑着箭筒,箭羽斜插,长发绾髻,莫不是英姿飒爽之态!
而沈昭骑着马出现在场外时,更是艳惊四方。
暗红色的骑装,比起素日的裙服更显利落整洁。三千青丝结于头顶,红色发带落于一侧,更衬得面如桃花,神色却又凛若寒冰。素日的温婉端庄尽数消散,唯见凛冽,如一把出鞘的宝剑,盛气凌人,又如征战四方的将军,铁血无情。
这样的沈昭,谁都不曾见过。
若非众人确信她是沈昭无疑,会忍不住怀疑她究竟是闺阁姑娘,还是铁血将军。
下一瞬间,沈昭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方才那冷血无情的将军风范转眼即逝,快得让人以为那一抹惊艳只是错觉。她翻身下马,随即牵着缰绳,缓缓走至一旁静候。
但她身上那股将军气血,却未完全消失在部分人眼中。
外人只会觉得她方才颇有气势,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就可觉察其身上的血煞之气。比如大长公主,她在战场拼杀数年,对于此事最是明了,沈昭方才那模样,比之沙场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旁的德音见她若有所思地模样,看向沈昭的眼神也带上了几许深意。沈昭今日这做法或许是想在大长公主面前展示一番,可身上那股血气——实在让人惊诧!
难怪当初在宁夏之时,能有那般本事,这一身武艺只怕不差。这样的姑娘也不知是谁教养出来的。
她心里更加欣慰,老祖宗的黑旗军后继有人!
便是远在高台之上的崇仁皇帝见了,也不免赞叹,直道巾帼不让须眉。他的话一落下,场中的比试便开始。
姑娘们的比试并非射鸽,而是百步之外射靶便可。毕竟并非真正擅于此道者,射鸽对她们而言实在有些勉强。若只是射靶,成绩倒看得过去。
可今日窦邦媛有心为难沈昭,尤其是见其出场之时,明艳逼人。心中更是怒意难消。当下便同崇仁皇帝道,她与沈昭要比射鸽,而非射靶。
与别的姑娘不同,她私下里练过不少骑射,这射鸽一事既已提出,便自认不会太差。可以沈昭的实力,只怕一只都难以射中。
届时面上可不好看!
沈昭心中不禁暗笑,真要射鸽,这场中只怕无人比得过她。
不过这一次,她亦不想再忍辱负重。既已决定与云礼并肩而立,那世人的质疑便不会少。此次,她定要让众人知晓,她是最适合站在云礼身侧之人,其余人皆比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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