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猛地碎裂,溅起的茶水打到孟湛的衣摆上,他却不躲不避,神色依旧一派冷然。
孟正棣紧紧地盯着他,声音里带着漠然之意,“你当初在惠州府之时,带领地方豪族捐粮,是否也是这般想法?不愿做那不忠不义之辈?”
孟湛神色未变,只沉声道:“莫非祖父想做那不忠不义之辈吗?”
孟正棣压下心底的怒火,面色阴沉,“你觉得做不利于十四殿下之事是不忠不义之辈。可我们孟家早已给十七殿下递投名状,不为他谋事一样是不忠不义之辈。你觉得该如何抉择?”
孟湛顿时哑然。
孟正棣继而说道:“我们投靠十七殿下在先,去十四殿下身侧在后,你觉得如何做才算忠义之辈?”
孟湛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既然祖父知晓左右为难,当初又为何应下?又为何要让程首辅将我安插在十四殿下身侧?我原以为孟家是向程党递投名状,为程首辅,为朝廷做事,当初才尽心谋划。
没想到祖父竟想插手夺嫡之争。可您莫非不知晓,历来夺嫡之事便是凶险异常,稍有差错便是全族覆灭。如今还在两位殿下身侧左右徘徊,此事何其凶险,祖父不曾深思吗?”
语气里不乏责备之意。
孟正棣看了他半晌,这才发觉他精心教导的孩子长大了。他知道今日不给孟湛一个说法,他必不会屈服,可关于此事,他该说的已经说了,至于剩下的,却是一句也不能说。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见孟湛还在等他的答案。只得满脸无奈地道:“你觉得我如今处在怎样的位子上?”
孟湛一愣,刚想说话。
却又听孟正棣道:
“不过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哪怕与朝中诸多大臣交好,但真于谋权之事,又有何用?你叔祖父虽为豫东学府的山长,可在朝廷仍无任何官职。
而你的父亲及几位叔父仍熬在地方上,我孟家虽说是书香门第,可于官场之上却毫无人脉,十分微弱。你觉得这些事是孟家能掌控的吗?”
孟湛顿时说不出话来。
孟正棣复又说道:
“说到底,我们孟家不过是他们手上的一颗棋子,你是,你父亲是,我也是。十七殿下想让我好好的活着,我便能安然待在在国子监,甚至于官升一阶。
倘若十七殿下今天想要我的命,我定然是留不到明天的。再者,你觉得十四殿下会因你不曾背叛他,而拼死护住你,护住孟家吗?
十四殿下的情况你也清楚,若真跟十七殿下撕破脸皮,他兴许还是自身难保,又如何顾得了我们?我们孟家能得十七殿下看重,是祖上积德,而非祖上行恶。”
孟湛终是默然不语。
他何尝不清楚自己势力太小,才拼命努力。
他原以为自己才华横溢,可到了京师才知晓,才华不是最重要的,且他也非最出色的那一个。他在岭南之时被评为第一公子,可到了京师,他却只能跟在他人身后。
他何曾不痛恨自己无能?
“好了,此事你不必再多想。”孟正棣神色微敛,微微一笑,继而说道。
“你若真想改变这样的困境,便该更努力才是。所以,过几日的花宴,你必须参加。不止为妧姐儿,你自己也要同各家的姑娘的好好相处。
我原先同你说过,新任通政使府上的嫡长女,大兴李家的七姑娘,詹事府詹事府上的三姑娘,都是极为合适的。你也是时候成亲了。”
孟湛的神色又是一变。
“祖父,眼下两位皇子的事还未曾解决,我身侧又是凶险至极,怎可轻易成亲?如此行事岂非陷对方于不义?”
孟正棣闻言,忍不住哼了声。
“你且说说,自从我同你谈及婚事之后,你推脱了多少次?你早已及冠,此次定不可再推脱。再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由不得你推脱。你若再这般,届时便是我定人了。”
可见孟正棣是下了决心的。
孟湛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也知道此事不能再拖,可让他同别的女子成亲……这样的事,他如何做得出来?!
他沉思少许,继而说道:“祖父,你既然让我自己选择,那就应该是选谁都可以,而不是拘于那几家的姑娘。”
孟正棣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想选谁?沈少逸的女儿?”
“祖父——”孟湛猛地一惊。
“你做的那些事,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孟正棣冷笑起来,“你当年说服我,想要让沈行书做身边的谋士,就想着有朝一日能让他恢复官身,回到京师。
还有后来捐粮一事,你本不打算插手,也是沈家那个姑娘出面说服你的。此次她回京,你往沈府跑了几次,真以为我不清楚?!”
“我——”
孟湛顿时默然。
他该怎么说,说他很早之前就心悦于她,这些年念念不忘,希望祖父能够成全?可这样的话,孟正棣定然不会应允。他是孟家嫡长孙,该找一个高门嫡女,而非罪臣之女。
孟正棣见他黯然神伤的模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也听人提起过,那个小姑娘的样貌随了父母,长得极好。可这世间好看的女子多得是,非她一人。
再者,依我看,对方未必于你有意,否则,怎会次次无功而返?听祖父一句劝,那个姑娘,你就忘了罢。娶个更合适的姑娘回来。”
孟湛低着头,久久不曾言语。
他想起很多年前,小姑娘明媚如花的笑容,想起她银铃般的的笑声,想起那年中秋她将季槐说得哑口无言的风采,还有她说起不忍民众受其苦时的悲悯之色。听季槐说,她还女扮男装,去豫东学府读书。
可惜的是,他不曾见过。但他知道,还是一样的耀眼夺目。
这样的姑娘,任谁都会动心罢?
他权衡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说道:“祖父,我身为堂堂八尺男儿,哪有依靠妻族出头的道理?这般行事岂是君子所为?这世上,除了沈家姑娘外,我定不会再娶他人!”
“好个君子之风!”
孟正棣气急而笑。
“你以为凭你如今这情况,能有出头之日?”
孟湛依旧沉着脸,神色坚定。
“若是祖父不应允,我便想法子离开十四殿下身侧,左右不过是受贬谪罢了。十四殿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总不会要我的命。”
孟正棣听到这话,顿时气得哆嗦起来,“好啊你,竟然为了个罪臣之女,来威胁我?”
他接着起身,猛地上前打了孟湛一巴掌。
“给我跪下!”
孟湛依言跪下,却仍说道:“不管祖父应不应允,总之,沈家姑娘我是娶定了的!”
孟正棣气得说不出话来,最终甩袖离去,“那你便在此处跪着罢!看你何时能娶到她!”
孟妧赶到时,便只听到孟湛沉着声音说出的那句话。她在屋外怔了半晌,见孟正棣拂袖而去,才缓步走了进去。
见孟湛仍是跪在堂中,急忙上前,“大哥何苦如此?”
孟湛见到她,略有些意外,“你怎来了?”
孟妧顿时便红了眼,“我若不来,哪知你出这样的事?”她顿了一下,又问道,“沈家的姑娘就这般好吗?值得你同祖父置气?”
孟湛闻言笑了起来,神色十分轻快,“自是值得的,妧姐儿,你定然是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孟妧怔了一会儿,继而低声说道:“我哪知道那些?我只知道不忍心你受这样的苦。”
孟湛被她说得一愣,半晌后才道:“妧姐儿,你先回去罢,待会儿,祖父若是知道了,怕是会责备你。”
孟妧愣了一下,还想说什么。
却见孟湛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快回去罢,别让我担心。”
孟妧只好起身。
梅疏在外头等着她,见她神色苍白地出来,连忙上前,“姑娘……”
孟妧摇摇头,神色悲戚。
“回去罢。”
行走时竟是步履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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