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方庭院里,沈昭一直跟着少年郎念字,直到看护她的丫鬟寻过来。
那天的事她并没有特意去说,那个丫鬟亦是经事不多,因为怕责罚,竟也不曾提及。沈昭也不曾打探过他们的身份,后来便渐渐将这事忘了。
若是不是今日乍然看见,她兴许都想不起来。从她在那佛寺遇见他,至今已有九年。
少年郎早已长大成人。眉眼间满是矜贵淡漠,便是带着笑意,也不复往日的温和暖意。如今见他进退有度,又是才识斐然,应当过得不差吧。
沈昭这般想着,庭院里端坐的人却将目光转了过来,漆黑如墨的眸子带着点点笑意。
沈昭猛地一惊。顿时觉得他的眼神十分锐利,仿佛能够透过门缝看到她的心里似的。门里门外,遥遥相望,这场景何其相似!
但是这一次,她并不想推门而入。因此当她触及到那看似含笑实则淡漠的眼眸时,猛地转身离开了。
只是心里却并没有把这事放下。
这个人到底是谁?当日去大觉寺的非富即贵……早知如此,她当年就该探查一下他的身份的,现在再查却是晚了。
莫非这个人就是父亲说的十三公子么?可问题是十三公子又是谁?沈昭蓦地想起他当年拿的那本书——《南洲杂记》,那讲的可是岭南的风土人情啊。
她兀自回到后院,这事还没落下,派去福建探查消息的人又送了信回来,说是如今已在福建安定下来,不日便要去询问沈家的事。
沈昭亦给他回了信,不管怎样,有关沈家的消息一定要探查得详细些,不必拘于时间长短。沈家的后人,她还是十分想见上一面的。
写完信后,她又将罗会喊过来吩咐了一番。让他去谢府外头转一转,打探一下这个新来的同知究竟是什么来头?直觉告诉她那个谢闻意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又把谢响喊过来,询问他养马场的具体境况。
谢响便把自己所找到的一些场所一一报备,“出了水门后,往西走倒是有一块地,大小合适。只是那块靠近河岸,有时候人来人往会比较多。
东南方向也有一块地,是一处山谷。原是一片果林,只是现下卖主嫌它收益甚微,因此打算卖掉。不过这山谷若是养马似乎不太合适……”
沈昭闻言便陷入了沉思。
养马是得养。但是最为关键的是,她想要建一支骑兵,这才是有难度的。虽然惠州这地方颇有些地广人稀的味道,可若是太堂而皇之,必然没有好结果。
这两厢对比一番,便会发现还是山谷比较稳妥。毕竟她想要建立的骑兵仔细说来跟军队并无太大差别,此事若是捅出去,便是祸及家族,万劫不复。
自然还是小心为上。
她让谢响先将那片山谷买下来。然后将下边的果林拔掉一半,再在山坡上重新种上一些果树。往后便用果林来遮掩一番。
至于马厩之类的最好建在果林的后边。若是地方够用,尽可能的留出一处大一点的跑马场。至于那些骑兵的基本训练,所用的场地并不需要太大。
谈起骑兵,她便想到了具体所需的装备。
其实最好的是跟以前的云骑一般使用火器和弓箭,但是以她现在的实力,便制作弓箭也需要大量的精力,火器根本不用提。
想要大的杀伤力,不如在箭头上多下些功夫。还有佩刀也是必不可少的,以前云骑用的长柄眉尖刀。既能劈砍,又能突次,同时具有矛和刀的双重威力。
沈昭觉得如今的骑兵也可用。至于甲胄……锁子甲倒是十分轻便,但是所耗甚重,且对火器的抵抗并不算强。不如使用棉甲来得好,既可抵抗刀剑又可减小火器带来的伤害。
且这支骑兵虽是在南方打造,但是真正要用的时候可能在北方。棉甲还有一定的御寒能力。
尽管大周律令明确禁止招募私兵,囤积兵器。但是国朝地域之广,使得朝廷根本无法完全禁止兵器的使用以及私人军队的存在。
那些位高权重的世家大族通常都有护卫,实际也相当于私兵。在面临战乱之时,可随时揭竿而起,大战四方。
比如以前的沈家军,君主亦很难将其遣散。毕竟在平常时候,他们的确都是一些普通的护卫或者仆从,分散四处。难以找到把柄。
而普通的民众亦是私藏兵器的。
惠州府尤甚。因为此处临海,倭寇袭击较为频繁,而卫所军士多聚集于城镇,偏僻村庄很难受到保护。
因此许多百姓为了自保,不仅会强身健体,还会自备兵器。在许多村庄都存在私造兵器和甲胄以御敌的现象。
等过一段时间,人手都空闲了。她便可以遣人去城中的铁匠铺打探一番。看是否知晓何处有私人铁匠铺?
这私人铁匠铺所处之地向来隐秘,常人一般难以寻到,兴许同行人之间会有联络。
沈昭顿时想起了青莲居士的那首诗,直道行路难。若是在以前,不说别的,至少人手这方面就不用愁。
本来是想薛柏一等人招至麾下的,但自去年九月一别之后,便鲜有联络。听闻他们如今已经在别处找到了谋生之本,因此一时间并不需要进大户人家做仆从。
要不她先从人牙子那里买几个,试着用一下?可是她要以什么名头呢?如今府中又不缺人手,她要是突然提出添人,难保她母亲不会起疑。好像这法子也行不通。
沈昭忍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真是头大啊……
在一旁整理书卷画轴的析玉见她今日神色变幻莫测,时而欣喜,时而惆怅。也觉得十分古怪。
想着她方才在院门前站了许久,也不知在门缝里瞧见什么了,竟然面露惊骇之色,拔腿就跑。她想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问道:
“姑娘,你方才在那边瞧见什么了?”
沈昭的思绪被她打断,随即便忍不住蹙起细眉,“你方才说什么?”
析玉见她神色不愉,还以为惹她不快了,就打算噤声。
却见沈昭仍盯着她,便只好壮着胆子道:“婢子见您魂不守舍,还以为您方才在角院门口被吓着了。便询问一番。”
沈昭闻言便笑了笑,不以为然地道:“我哪能在角门口被吓着,方才不过是想着养马一事罢了。”
析玉听着,却觉得沈昭在说谎。养马一事,方才不是同谢管事商议好了么?怎么还要愁呢?不过作为一个聪明的丫鬟,她是不可能多问一句的。
只是心里却对今日前来拜访的公子留下了印象。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让姑娘忧虑成这般模样。
……
而西南角院里,苏十三与沈行书一番畅谈之后,便坐着骡车回了承恩寺。自从去年九月在寺中听到有关沈行书的境况后,他便一直深感遗憾。
有才之士,弃于陬隅。这比良驹无伯乐更让人惋惜。
而今他欲招纳人才,却由于种种因素,迟迟不如意。他心中深感长此以往,朝局会更加混沌,而他将毫无制止之力。
年有二十余载,身在权力漩涡,行事却如同出生婴儿,毫无可用之力。着实可笑。若不是为了招募有德之士,壮大自身实力,他根本不会选择南下。
国朝有才之士,有两大来源,一为国子监,一为豫东学府。为了避免此等情况发生,他之后便命苏彦前往豫东学府。提前探查一番,为之后行事做好准备。
但此事却不能传扬出去,若是让人知晓,他来惠州不是为了养病,反而动了插手朝局的念头,只怕会寸步难行。老祖宗也定会勒令他立即回京。
思及此处,他不免叹了口气。老祖宗近些年对他的态度愈发难以琢磨,便是时至今日,他早已及冠,也不明白老祖宗为何不让他插手一二?
君子立于世,不治国安邦,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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