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在闲聊的姑娘们顿时噤声,眼神不偏不倚地往这边瞟来。
沈昭眼里泛起一丝寒意。
果然都在这等着呢。
窦邦媛见她脸色微沉,眼里的笑意更甚。
想她当年习武之时,崇仁皇帝还曾询问她祖父,这大周可是要出一个女将军啊!她祖父亦是战战兢兢,唯言小姑娘顽劣,崇仁皇帝才一笑而过。
这大周可是出过女将军的,想当年大长公主出征之时,何等威风。
其风采可非寻常男儿可比!
她掌权数十年,崇仁皇帝亦受其压迫十数年,要说这世间有谁最不喜女子强硬,必是崇仁皇帝无疑。
而沈昭今日所为,却真是犯了其忌讳。
姑娘间偶尔的打闹并无大碍,可若过于擅此道,未必是福。
且沈昭出身终究过低,没有世家大族的积蕴,这武又是从何习来?若只找个寻常的武师,骑射又哪能这般出众?若习武能这般简单,整个国朝也不会唯有武将世家习此道。
再者,听闻沈行书在惠州所过日子甚是清苦,家中积蓄勉强度日而已。
何来财力供其习武?
还是那清贫之语不过是沈行书用来蒙蔽圣上而已。
若都不是,那便要问一下沈昭这身武艺从何而来了。
沈昭微微抬眼,直视窦邦媛,不咸不淡地道:“倒不曾耗费多少精力,不过因幼时曾生一场大病,父亲深感我体弱,便央求承恩寺的武僧教我几招罢了。”
众人闻言,不禁侧目。
承恩寺的武僧可非寻常人可比,听闻在同和年间,惠州起叛乱之时,便是承恩寺的武僧及时出手,将其平定。便是因为此事,大长公主亲自南下,遂赐承恩二字。
承恩寺由此名声大噪。
听闻自那以后,亦有不少人来此拜师学艺,可承恩寺却遵循非遁入我空门者,皆不可习之,故而婉拒。却不想沈昭竟能以一介凡夫俗子的身份,拜于其门下。
便是坐在前边的大长公主听闻此言,亦是眉眼一凝,微微侧耳。
窦邦媛闻言,亦有些讶异。
不曾想到沈昭竟会使出这般理由来。可此事未必瞒得过众人,承恩寺如何行事是人自是看在眼里,又岂会因一介孤弱女子而改?
她这一身武艺怕是余家培养出来的才对。
众人只道余家早已没落,可她时常了解余家之事宜,岂不知其并非表面那般碌碌无为?眼下,余家那位四老爷的生意可做遍大江南北呢。
若无别的心思,也不会想着将子孙送往豫东学府。近两年,朝中大臣诸多变动,便是她祖父也始料未及,可大长公主却安然居于西山别院,若是危及大周江山之事,她必不会坐视不理。
可见其后推手,来历不凡,其目的也非争权夺利。她祖父多方探查,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余家与沈家三房。毕竟当初季方平之事,对方可是借了他们窦家的手。
可惜最终寻出的不过是一暗桩罢了。
但绝不仅此而已。
当年广东境内突起倭寇之乱,流民顿生。廖思浦因海运之事,空其粮仓,未曾补全,而陷险境,最终是湖广布政使谢时镇将其抹平,她为此曾询问过陈蓁,最终了无结果。
时至今日,亦未曾觉察其背后之人,实在是因对方动作太少。若非此次又出贺家之事,且余家在京师确有暗桩,他们亦难以往余家身上想。
这余家可未死绝呢。
这许多年来一直安分,只怕是伺机而动。余家能否起复,倒不打紧,可若因他们将朝势搅乱,而打破这大好的局面,便是坏事。
岂可让他们轻易成之?
因而今日她才会一反常态的同沈昭言及骑射之事,又顶着败坏名声的风险,向沈昭抽了一鞭子。她确实仰慕云礼的风采,不满沈昭在其身侧,却不会因他而失态。
自己是何身份她早已牢记在心。
之所以出手,还是因余家之事,若是将沈昭两兄妹在崇仁皇帝面前过了明路,他向来多疑,只怕不消旁人出手,自会探明诸多事宜。锦衣卫无孔不入,余家既然有所动作,怕是难以隐匿。
窦邦媛见沈昭神色自若,便淡淡一笑,像是极感兴趣一般,忽然问道:“我听闻令尊时常去往承恩寺听佛诵经,还得寺内高僧称赞,言令尊是精通佛性之人。可是确有其事?”
这样的话,只怕谁也不喜欢听。
沈行书是何人?那可是太康年间的探花郎,天下闻名的余家女婿,更是崇仁皇帝口中得了晚生后辈三分学识之人,何其瞩目!到头来却是佛性通达之辈,岂非暗讽之言?
窦邦媛念及此处,脸上笑容更甚。
她知晓沈昭不痛快,可就是沈昭不痛快,她才能痛快。既然习武之事,无法从此处套出什么话来,便暂时撇开此事,让沈昭难受一番也可。
沈昭在此处能用武僧之言过关,在别处却未必,此言不过哄哄那些不知事之人。
果然,沈昭神色顿时一冷,目露寒意,她生平最恨他人言及沈行书之事。
片刻后,她才收敛神色,微微一笑。
“窦姑娘久居京师,只怕不知世事艰难。惠州贫瘠,时有难民流落街头,承恩寺众僧慈悲,念其生活唯艰而已,便建善堂。家父亦会帮其处理善堂事宜,寺中高僧见家父心怀慈悲,始有这般称赞之语。不过——”
说到此处,沈昭顿了一下,才意味深长地道:“我听闻当年大觉寺欲在城西建善堂,纳难民。住持亦召集世家女眷商议此事,却被窦老夫人一语驳回,可见其非佛性通达之辈。”
窦邦媛闻言,面色顿时铁青。
此事于窦家而言,可说是最大污点。
当年西北突发战事,急需粮草。可那一年气候多乱,粮食欠收,国库亦是勉强支撑。可军饷却耽搁不得,只得再征粮食。以致次年四处饥荒,难民流窜,即便是千里繁华的京师亦涌进不少。
大觉寺众僧眼见难民成堆,便欲集世家之力,建善堂广纳流民。
可此事进行得却不顺利。
概因当年西北之战事出有因,当时鞑靼新任首领性情桀骜,又是审时度势之辈,知晓崇仁皇帝继位不久,必要集权,朝廷定是争端不断,便乘机进犯边境,宣府大同皆受其灾。
而对方却势如破竹,直接攻破边境防线,直逼中原。
更重要的是,本来事态并未如此严重,不过是因初现战事之时,崇仁皇帝便任命其自视甚高,并无作战经验的心腹领兵镇压,而驳回了大长公主的提议。
且当时鞑靼亦言若来者为大长公主所选之人,必会弃战而逃!此言一出,崇仁皇帝心中更是大怒,执意派心腹去边境,才致使此事愈发严重。
在这般情况下,大觉寺请求建善堂之事,以世家大族明哲保身之习性,又怎会应下?若是应下便等于承认难民增多之事,承认崇仁皇帝不如大长公主。此事显然是崇仁皇帝与大长公主的争端,谁会掺和?
以窦家之行事,自不会领头应下此事。本来众人皆是这般行事,并无不妥。可偏偏余家却主动应下此事,建了善堂,也是自此事后,余家名声大振。
沈昭今日言及此事,何止是打窦邦媛的脸,更是打窦家的脸!
但她并不畏惧。
窦家今日之举分明是不曾将他们放在眼里,事已至此,又何须给对方留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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