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宴之后,京师便开始真正热起来。
不过该来的事却是一件不落。
比如端阳之后没几日,崇仁皇帝便批下了调任文书——事关两品大员的调任,就是经吏部审核后,身为天子,也会亲自看一看。
沈昭所料不错。
韩廷贤升任工部侍郎兼任东阁大学士,握有将近七分之一的话语权。而杨易则任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品级虽未变,却成了真正的京官。又岂是之前的知州可比?
沈昭料想接下来几日,兴许都要参加宴饮。
此次贺家之事虽处理得仓促,可到底还是让程党折了一名大员,也算是为冤死的余家子弟出了一口恶气。她心里亦欢畅起来。
不消两日,便收到了之前让人探查的消息——眼下文翰堂已不可用,沈昭便将人手尽数转到竹溪馆,是一间临水而建的茶馆,因而靠近六部衙门那边,来往喝茶听曲的官员亦不少。
只是当她收到消息后,却不免陷入了沉思之中。
原在一旁随侍的析玉见此,也被下了一大跳。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何事?”
“是出了些始料未及之事。”沈昭微低着头,来来回回地那纸条上的字,脸色却忍不住沉了下来,“你瞧瞧,我竟不知这贺家行事会如此大胆,可见我先前是先入为主了。”
析玉便接过纸条仔细看了起来。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其一是贺家往年都往宁夏的地下马市送货。
其二却是今年伊始,贺家的商队便只去往榆林,而宁夏那边只为引诱韩廷贤等人。
析玉细细读了这两句话,一时间却未想明白有何异处。她不禁皱了眉,看向沈昭,“姑娘以为此事不妥吗?”
“自是不妥。”
在方才那沉默的一刻钟之内,沈昭已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想了一遍,而那些她未曾接触的地方,也仔细分析了其中的不当之处。
她原先是处在当事者的心态,整个事情又都是她所谋划的,包括程党中人的反应亦是在她预料之内,因而不觉有误。可如今再仔细回想当时之事,却觉得还是进行得过于顺利。
就算贺家有通敌之嫌,可这样的事若无确凿证据,就算三司会审也不敢轻易定罪,便是定罪,一时间怕是也难牵扯出程家来——贺道元想活命,就只能以此为要挟,令程濂为他谋划。
这件案子怎么看都能拖许久。
而一旦拖着,变故就多了。即便有罪也能变成无罪。更何况程濂还争取让赵鉴协作此案,并非是不可遮掩。可程濂却让拿赵鉴麻痹贺道元,反而让其无丝毫抵抗之力。
就算是因贺道元起了异心,可贺家于他而言怎么也是一股助力。他在朝中谋事多年,还怕掌控不了贺家吗?若非是迫不得已,根本无需如此。可见贺道元活着对他的威胁更大。
因此,即便是贺道元已锒铛入狱,他亦费尽心思将其灭口。沈昭那时就怀疑程濂是为遮掩某事,眼下看来确实如此。
她的脸上带上了些许冷意,道:
“既然贺家早就往榆林运过私铁,为何从未发现过?即便前两次不曾发觉,可这最后一次,在榆林总兵府停留如此之久,最后命人探查时又怎会没有?
退一万步讲,即便贺道元或者程濂有先见之明,想要将其藏匿,可时间那般紧迫,要真能处理,贺道元也不会锒铛入狱,程濂亦不会竭力遮掩。
由此可见,这私铁是被杜巩据为己有。私铁一案事发突然,程濂为了避免他人起疑,定然不敢往榆林递消息。杜巩既拿走了铁矿,自不会还回来。所以派去榆林的人才找不到铁矿。”
析玉听闻,忍不住惊呼出声。
“姑娘之意是……是杜将军与程首铺等人互相勾结?可……怎会发生此事?文臣武将向来不合,便是今上也乐见如此,他们……他们怎会走到一处?”
沈昭便轻轻笑了笑。
“想必这消息一旦传出去,有此疑惑的人定然不少,所以程濂才会对贺道元出手这般迅速,实在是事关重大。更重要的是,不仅两人有勾结,还是因私铁走到一起的。”
无论何时,对帝王而言,最让他警惕的并非外患,而是内忧。
朝臣的谋反之心可比他们同外族勾结更加严重。毕竟外族尚有抵抗之力,可若是熟知朝中事物,还有根深蒂固的势力的大臣谋反,引起的动荡未必能轻易平定。
谁知别的臣子会不会跟着对方一起反?
尤其此事比起寻常的谋反更加严重。即便是余家当年被那般声讨,也不曾同勋贵武将联手,而程濂位居文臣之首,竟会跟武将勾结,怕是说出去都无人会信。
可他偏偏又做了此事。
还为对方收集铁矿。
沈昭之所以怀疑贺家通敌,便是因为铁矿能锻造兵器。眼下杜巩拿着这些铁矿也不过是打造兵器,可他身为榆林总兵,手底下怎会缺少兵器。即便真的稀缺,也是崇仁皇帝下令拨给他,绝非用这种法子。
那杜巩打这么多兵器又想做什么?
他和程濂这样来往多长时间了?
又打算再做多长时间?
思及此处,沈昭的眼眸愈发深沉。
杜巩是魏国公一手带出来的人,向来同魏国公同进退,他与程濂联手之事,魏国公定然知晓。莫非这背后之人便是魏国公?
她记得魏国公和大长公主一向不合,只是因近些年与他抱成一团的勋贵少有担任要职的,因而显得并不起眼。可若真无本事,又怎能同程濂勾结?
可问题是,他为何要这般做?
难道仅仅是为了对付大长公主吗?
即便真是如此,程濂为何又要与之联手,他已坐到首铺之位,可说是真正的权倾朝野,又何必去冒这个险?他和大长公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
沈昭忽然发觉自己知道得越多,就越看不懂局势。这里头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她根本理不清!
析玉听完她的话后,面上的惊诧再也遮掩不住,又怕隔墙有耳,便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杜将军要这许多铁矿做甚?莫不是要造反?贺家原先是将私铁送往宁夏,宁夏那边……”
沈昭闻言,神色顿时一变。
“前任宁夏总兵是谁?”
此事便是析玉也清楚,她忍不住惊呼道:“诚意侯!”
诚意侯!
沈昭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厉色。
莫非诚意侯也与他们有勾结?可是诚意侯一向同慕容祗交好,其府上与窦党亦有交际,应当不会跟魏国公有过多来往,且诚意侯并非老牌勋贵,他是自大长公主当政后,才封的侯爵。
但之前贺家将私铁送去宁夏,定然也是有缘由的,却不知宁夏那边还有何隐秘之处。
此事还需仔细探查才是。
析玉沉思了许久,又忍不住说道:“若此事真如您所料,程党岂不是所谋甚大?”
沈昭的脸色亦是微微一沉。
“程濂同杜巩之间的事还需细细探查,魏国公那边也要仔细关注。可惜贺家的那些信件被程党给毁了,否则倒可以拿到确凿证据。若是将此事捅出来,程濂难逃一劫。”
听她这般说,析玉亦有些惋惜。
蓦地又想起一事来,“既然贺家贩卖私铁之事与我们所料不同,那先前……云世子那般焦急也是有缘由的。”
“此言何意?”沈昭略有些讶异,不禁问道,“莫非云子谦还知晓内情不曾?”
析玉便将那日向云礼求助之时,所遇到的事细细说来。
“……婢子记得云世子曾说,贺家贩卖私铁之事并非您想得那般简单。当时还深感疑惑,心道同贩卖私铁给鞑靼哪里是简单之事?兴许他也是对此有所怀疑。”
沈昭不禁陷入了沉思。
“若是这般,还真要向云子谦询问一番。”
她随即便动笔写信交于析玉,让其送到永嘉侯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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