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民书从何处得来?”
陈适将文书放下,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面上却是十分沉着镇静地看向对方。
于廷易不疾不徐地笑了起来,道:“陈大人别管这万民书打何处而来。我家主子说了,您只管将这万民书交上去,届时窦阁老定会高看您一眼。”
陈适微眯着眼,目光锐利,直直地看向于廷易,“我如何信你?这万民书上罗列的种种罪状又是否属实?若是交上去反得一个构陷之罪,怕是得不偿失罢!”
“此事大人何须忧心?”于廷易微微一笑,道,“若是草民所料不错,这会儿程首辅定然已派人前往南京探查虚实。盐价上涨一事在两淮地区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是被人刻意压制消息,因而才未曾传至京师。”
陈适听闻,沉思片刻,复又略带深意地笑了笑,“这上头所写可不止盐价上涨一事。”
于廷易便沉声说道:“季方平在两淮地区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单凭盐价一事怎可伤及半分?自是要将其罪状一一叙述。”
“可单凭这万民书上的罪状亦难以伤其根本。”陈适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家主子还有何后招?”
于廷易对此亦不遮掩,当即便笑道:“想必纵使窦党同程党争斗多年,也不知晓季方平如今正插手海上私运一事罢。”
陈适闻言猛地一惊,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
原先的举动还可说是因忿而起,欲借民愤一事弹劾季方平,令其遭受斥责。可眼下连他们都不知晓的消息对方却能打探得清清楚楚,且可宣之于口,这必然是手中握有把柄。
此事定是早有预谋!
可对方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又何必找上他来?他初见这万民书时,还以为是应天府里头哪位不得意的同僚,想以此搏个好名声,如今一看,却未必如此。
对方这般做究竟是何意?
良久之后,他终是忍不住沉着脸,目露凝重之色,问道:“你家主子是谁?”
“沈氏阿昭。”
于廷易缓缓说出这几个字。
陈适心里的惊诧再也遮掩不住,猛地站了起来,上前一步,复又紧紧地盯着于廷易,沉着声音问道:“你方才说谁?”
“归善县梧桐巷沈氏。”于廷易笑了笑,慢悠悠地道,“见大人这模样,原先定然是见过我家主子。”
陈适脸上仍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脑海里蓦地浮现出那个小姑娘的身影。确实聪慧异常,可也只能说是聪慧。这样的事他不信对方能够插手。
他看了于廷易半晌,复又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便是要找人遮掩,也不该找这样一个小姑娘。你若说这人是沈少逸,我倒勉强可信几分。”
于廷易也笑了起来。
“我家主子曾说,不必将身份告知于您,怕您不信。现下看来,这话不曾错。可不管陈大人信不信,总之这份万民书已送到您手里,与私运有关的人证如今亦被扣押在后院,您大可前往一看。”
陈适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一时间,眼里的神色是惊疑不定。他自是不信那个小姑娘有这样的本事,可是对方说得如此笃定,却又由不得他不信。
片刻后,他复又问道:“你家主子如今在何处?怎不亲自来见我?”
于廷易便摇了摇头,道:“可见陈大人这话是说笑了。我家主子如今还在豫东学府读书,应天府离京师有千里之距,来往并不方便,我家主子又怎会亲自前来?”
“豫东学府?”陈适听闻一怔,他蓦地想起方才那份万民书上,那些稍显稚嫩的笔体。
于廷易便道:
“百姓生活艰苦,季方平却仍要因一己之私,剥削民众,学子们不满其行,才联名提写这万民书,欲报陛下圣听。陈大人如今既是窦阁老身边的得意门生,递这样一份罪状不难罢。”
陈适默了片刻,便问道:“你家主子有何条件?”
于廷易便又取出一卷纸来。
陈适接过去,仔细瞧了起来,眉头却愈皱愈深。这上头写的皆是人名,背后还标注了其籍贯,入仕年月,以及功绩几何。最奇怪的是其后还标注了两种官职。
于廷易在一旁看着,便道:
“我家主子说了,这是互惠互利之事,她帮了您这么大忙,总要讨要些东西。年底便是京察与大计,事成之后,她想看到这上头的人都挪到该待的位子上。”
陈适本已舒展心神,听到这话,眉头又是一皱,目光落在其中一处,略带几分讶异地道:
“你家主子欲将归善县县令罗松生升任户部主事,可我见他刚从翰林院散馆,任期不满三年,再一晋升过快,让人生疑。”
于廷易对沈昭之意十分清楚,当下便道:“既然我家主子已将此事交于您,那这让人生疑便是您该考虑之事。”
陈适面色一僵,复又指向另一人,“那这吕玠呢,我如今还在考功司待着,你家主子就想让他挪过来了?”
于廷易便笑道:“陈大人何须忧心?经此一事,窦阁老必定要高看您几分,这位子自会挪一挪。”
陈适一愣,复又笑了起来,“她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接着目光又落在另一处,顿时觉得眉心突突地直跳,“我若不曾记错,这沈清远是她兄长罢,连会试都不曾过,也放在这里头?”
于廷易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当下便道:“凭大公子之才,往后高中入仕是必不可少的,如今不过是提前在您这儿挂个名罢了。”
这番话说得陈适哑口无言。
那小姑娘在朝中一无人脉,二无眼线。即便证据确凿,想要成事定然也少不了他们的助力,这还未开始,就提了这诸多要求,真是好大的口气。
沈少逸那等耿直之人,怎会养出这般心思缜密,狡诈如狐的女儿来?
于廷易见他半晌不言语,复又提醒了一句,“若仅凭陈大人之力,无法尽数完成此事,大可同窦阁老明说。至于其余人,就无知晓的必要了。”
陈适顿时一愣。
他方才沉浸于此事之中,竟忘了要紧之处,若真将这份万民书交上去,届时他该如何交代?可依对方之意,是想窦阁老知晓此事,除了知道瞒不过窦阁老外,还有何意?
她此举分明是想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是为她兄长着想吗?还是有别的原因在里头?可对方将此事交于他,便是不欲避讳的意思。
陈适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他竟连一个小姑娘的心思都猜不透。
“陈大人,我家主子说了,这桥她已经帮您搭好,至于这路该如何走,便要看您的意思了。”
陈适猛地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那份万民书,说道:“私运一事,可有把握,那人又藏在何处?”
“大人若是已思索周全,大可此刻便带走。”于廷易便道。
陈适随即便起身。
才走几步,于廷易又喊住他,“这砚台,大人不看了吗?”
陈适一愣,片刻后又道:“你家主子是文翰堂背后的东家?”
于廷易但笑不语,不曾应下,却也未否认。
陈适一惊,顿时再不敢小看半分。
他自是清楚仅凭沈昭一人并无这样的实力,这些定然都是同余家有关。那此举……他顿时明悟。
看向于廷易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本想再多询问几句,可见对方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最终还是压下心底的疑虑,接过砚台,匆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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