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时候,韩府举办了花宴。
虽然韩廷贤的性情向来是沉稳内敛,不喜张扬的,但升任工部尚书之事毕竟不小。再者,他平日为官过于谨慎,又清正廉洁,身上几乎找不出污点。
太谨慎完美的臣子对君主而言终究是危险的。
崇仁皇帝若不能从韩廷贤身上找出半点儿错来,心里只怕会更警惕。想余家当年就是过于清正廉明,立功无数,抓不到把柄,才让他心中忌惮。如今韩廷贤性子略微张扬,反倒能让他放心。
此次花宴邀了平日里来往较多的官员极其家眷。韩廷贤已入阁,又位列九卿,门下后生自不少,又不曾攀附党派,就算不独树一帜,有些人脉也该抓起来,免得面对程窦之时毫无抗力。
但他自己就是御史出身,深知在此事上过于张扬,免不了要碍某些人的眼,只上几份折子弹劾一下还好些,就怕到时侯言官的折子跟雪片似的落,反倒惹崇仁皇帝不喜,便是得不偿失。
因此这花宴规模并不大。
像那种明显攀附党派的官员,就不曾相邀,只邀其中一派,有倾向之嫌,若两边都邀,届时这些人便该说他胃口大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可不会做。
但此事亦有例外。
比如沈昭便在其列,不过是以故友之后的名头。
先前在端阳宴上,孙析月品阶不够未曾进宫,其小姑即韩廷贤嫡女却跟着其母进了宫。射柳之后,韩夫人与吏部左侍郎之妻秦夫人还特意将她喊过去问话,也算是隐隐向众人彰显他们的关系。
眼下韩家将这请帖递到沈家,众人倒不觉有异。沈余氏当年同秦夫人来往亲密,是为手帕交,秦夫人又同韩夫人交好,此举兴许便是她所提。
想借此抬举沈昭。
连崇仁皇帝都可对她的身份视而不见,同云礼说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话来,韩家做出这样的举措,自然也无人说其不妥。
除了沈昀看向沈昭的神色有些深沉之外,其余一切皆好。
沈昭一面准备赴宴事宜,一面向松雪问起沈昀的情况。眼下,析玉要管同竹里溪的消息联络,府里要打探的消息便尽数交给了松雪。而云日则在教新来的两个丫鬟规矩,亦算分工明确。
“……倒无特别的举动,只是近些时日派人往诚意侯府去的得较为频繁罢了。”
沈昭闻言便微皱了眉。
她自是知晓对方不是同诚意侯来往,而是跟慕容祗通信。而慕容祗愿意跟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姑娘来往……莫不是真瞧上沈昀了?
若真如此,那沈昀的本事可不敢小觑。她不禁想起沈昀的面容来,虽说也是清丽秀雅,可离天姿绝色还差了点,又隐隐带着分孤傲,怎就入了慕容祗的眼?莫不是他偏好这口?
就算如此,可这行事显然于礼法不合,怎无人避讳?
她不禁问道:“先前让你们去查沈昀前段时日有何举措,你们可查清楚了?”
松雪便答道:“听说两个月前,三姑娘同四太太禀报说自己去外头的胭脂水粉铺逛一逛,可这一去就一整天。婢子觉得此事有异,便去问了一番。
原来三姑娘根本没有去胭脂水粉铺,而是叫车把式把车赶到了静安寺,在静安寺待了一整日。车把式的媳妇也在倚梅院当差,婢子向她打听时说漏了嘴。”
“静安寺?”沈昭略有讶异,“她去静安寺上香拜佛,哪里需要瞒着旁人?莫非老太太她们还不许她去寺庙里走一遭了。”
沈昭仔细思索了片刻,继而发觉两个月前,慕容祗似乎受人伏击,也是在静安寺附近。因为后来大理寺人查案之时,曾把静安寺附近那块地方翻了个遍,只是没有结果罢了。
难不成沈昀是那日救助慕容祗之人?
她记得慕容祗回府之后,曾跟大理寺的人说过,查案之时顺便问一下,看那一日去静安寺上香的有无年轻女眷,因为他在静安寺后山曾得一女子相救。
若真如此,那慕容祗见了沈昀能同她来往,倒是十分合理。可问题是,那一日沈昀怎么恰好就去了静安寺,还是瞒着府里之人。
莫非她是知晓慕容祗会有危险?
沈昭觉得这想法有些不靠谱。
暗杀慕容祗之事是慕容禛精心策划的,连慕容祗自己都措手不及,更何况沈昀这么个小姑娘?
退一万步讲,即便沈昀真的知晓此事,也不必过去救慕容祗一命吧。此事于她有何好处?两位皇子斗得如火如荼,她又是这样的身份,插一脚进去,怕是两边都讨不了好。
可此事到底在沈昭心里留了底,她让松雪等人继续注意沈昀的动作,最后能想法子拿到他们的书信。
而沈清远那边,也收到了韩府的请帖,当下便跑过来询问沈昭。
若是之前,他不清楚那些事,纵使惊诧,大抵也会信了韩家那番故友之后的话,可眼下,他既知沈昭所行之事,怎会想不到后头的联系?
沈昭见他神色间仍带着诧异与不适,便知他还是不太适应自己所做所为,虽则那日信誓旦旦地说定会支持,可一旦这些事摆在面前,还是会有几分不适,谁曾想一个小姑娘会同朝堂重臣有来往呢?
沈清远见她笑而不语,终是忍不住问道:“韩大人真是因我们是故友之后才送上此拜帖的吗?”
沈昭闻言便反问道:“哥哥以为呢?”
沈清远思索了片刻,随即就道:
“前些时日,你同我说朝中两件大案都少不了你们暗中操纵,但是明面上奉命彻查此事者是韩大人,上书者亦是韩大人和杨大人,他们是……承了你的情罢!”
沈昭听闻却是哈哈一笑,“哪里是承了我的情?我不过是将此事知会韩大人一声罢了。”
沈清远默然不语。
他不曾想沈昭竟有这样的本事,轻易便能同朝中重臣交好,还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抬举他们兄妹二人,甚至用出故友之后这样的借口来。
沈昭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过了片刻道:“母亲向来只愿你一心读圣贤书,不想让你被这些琐事绊住了脚步,便不曾同你说起一些事。其实在来京师之前,她便嘱咐过我,哪些人可结交。
比如吏部左侍郎秦大人的夫人,她同母亲是手帕交,在端阳宴之时便特意照料了我。我记得秦夫人有两子一女,长子已外放为官,次子却仍在读书。
秦二公子的年纪同哥哥差不多,此次花宴若不出意外,应当也会去。哥哥届时大可自报家门,与其交往。还有新任兵部郎中杨大人之子,听说也在京师读书,亦可结交。”
沈清远闻言,却是略有几分诧异。
沈昭这做法分明是为他往后入仕作打算。
眼下韩廷贤杨易等人会因私铁案一事对他们刮目相看,但这终究非长久之计,官场之上变故太多,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往后沈清远入仕未必能得他们支持。
可他若是能同几位公子交好,从另一方面说也算是入了几人的眼。他并非蠢笨之人,才华亦是出众,只要几人看好他,提携一个出色的晚辈又算得了什么?再者,这几位公子往后亦要入仕,可不就是相互扶持之人?
沈清远当下便有几分感慨,他这妹妹竟看得如此明白。这世间本就无长久的情义,还是互惠互利更加牢靠。
“……你放心,这些事我都有分寸。”
沈昭见他心里有数,便不多言,继而问起他在国子监的一些事来。沈清远也一一同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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