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宵禁, 少有人在外逗留, 空旷的街上一片寂静。
哒哒哒的马蹄声和骨碌碌的车轴滚动声格外引人注目。这声音由远及近, 越来越清晰, 夜色里, 一道银光闪过, 在马车快驶出这条小巷子时, 忽地撞上一根大腿粗的圆木。
马儿嘶鸣一声,用力刨动前蹄,无奈后面的马车车轮被圆木所挡, 前进不得,只拉得车身往前倾,颤动不已。
见势不妙, 闻方猛地一拉缰绳, 让马儿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斜侧一柄闪着寒光的大刀刺了过来, 直夺其咽喉。
他快, 闻方比他更快, 头往后一仰, 躲过这一刀, 右手从屁股下的横板中抽、出一柄锋利的钢刀,出其不意地刺向来人的腹部。
这人不料他一个赶车的马夫还藏了这等凶器, 一时不察,被大刀刺中, 痛苦地闷哼了一声。闻方眼也不眨, 恍若没有听到,然后用力一拔,抽、出了大刀,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撒了一地,这人再也撑不住,往后一倒,重重摔在了地上,再无动静。
解决掉这人,闻方提着还在滴血的大刀,跳下了马车,朝另外几人冲去。
不过才打了个照面就已损失一人,这帮亡命之徒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打头那人冲左侧的二人轻轻一点下巴:“你们去找那个女的,其余的跟我去对付这男的。”
一行十几人立即分成了两拨,带头这人使的一只狼牙棒,棒头呈椭圆形,棒面布满铁刺,一棒砸下来,铁刺没入肌肤,简直要人命。
狼牙棒在他手里舞得虎虎生风,闻方不敢硬抗,忙闪身躲避,然后逮着机会给离得近的匪徒一刀。
几个回合下来,亡命之徒这边已伤了好几人,闻方竟没落太下风。
“大哥,没人!”去找傅芷璇的两个男人一刀劈开马车,却扑了个空,马车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提人了。
打头的那个听了,手中的狼牙棒一顿,扭头怒喝道:“找,别是被她给跑了。”
这一发愣就被闻方抓住了空挡,他一个猫身,欺近,手中的大刀灵活地往那打头那人的胸口刺去。
“大哥,小心!”旁边一人发现了闻方的动作,忙高声提醒。
打头的忙回过神来,拿起狼牙棒往前一挡,大刀滑过用生铁铸就的棒身,擦出耀眼的火花,刀身一路往下,擦过打头的手腕,带出一串血珠。其余几人见了,忙抬起武器蜂拥上来。
见事不可为,闻方飞快地收回大刀,赶在其他人拥上来之前,迅速地往后滑动数步,避开了将要形成的包围圈。
打头的捂住手腕上的血,阴狠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闻方:“你是什么人?”
这人的身手连军中的老手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绝不是像徐荣平所言只是一个普通的护卫。
闻方不愿与他废话,手一挥,白光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他陡地欺近,一刀砍在站在外围的那人胳膊上。一击得手,他也不恋战,飞快地退去。
等打头的几个追上去,闻方干脆完全放弃了抵抗,只一味的逃跑,实在避不开,才提刀迎上去,杀出一条血路又往外跑。
很快打头的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闻方只是绕着这一小片区域跑,就像是猫逗老鼠一样。
“找到那女人了吗?”他抽空吼了一声。
马车只有那么大,那两人几乎把马车底都掀翻了,还是没找到人,只得回他:“大哥,没有人。”
不应该啊,盯梢的人明明看到那女人在苗家门口上了这辆马车的。她莫非在半路下了车?
打头的一个激灵,感觉不好,手一挥:“走。”
他们的目标是那个女人,既然她不见了,再跟一个护卫纠缠,实属不智。
余下的人得了他的命令,提起武器匆匆往后退。
但刚出巷子口就看到一群打着火把的衙役冲了上来。
“不好,换个方向!”
一行人连忙折回巷子,欲冲出去,但冲进巷子才发现,又有衙役追了上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腹背受敌,若这时候都不知道是着了闻方的道,他们就白活了。打头那人狠狠剜了闻方一眼:“你小子给老子记住。”
然后又朝身后几人吼道:“走,咱们冲出去。”
闻方按住胳膊处伤口的上方,龇牙咧嘴地一笑,把刀扔在了地上,笑看着这群人做困兽之斗。
来的衙役不少,这群亡命之徒到底势弱,不一会儿就露了下风,纷纷被擒,只有打头那人趁乱冲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闻方连同这群亡命之徒的幸存者一并被押去了衙门。
徐荣平接到消息已是亥时。
打从华灯初上开始,他就一直背着双手,焦躁不安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地面都快被他踏出一个洞来。
等了许久,出去打探消息的人终于回来了。
“方庆,玉印拿到手了吗?”听到开门声,徐荣平连忙急切地迎了上去。
方庆面色难看,摇摇头:“大人,那个叫闻方的身手不凡,狼牙他们不是对手……”
“那么多人,难道连一个男人和一个弱女子都拿不下?”徐荣平愤怒地打断了他,眉宇间一片阴沉,恍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方庆忙垂首,待徐荣平冷静了一些才说:“大人,傅氏并不在马车上,闻方没了顾忌,出手极猛,像是不要命一样。此外今夜衙役来得太快,狼牙手下的人都被抓住了,唯有狼牙一人逃脱,现在不知所踪。”
徐荣平原以为只是没找到人,哪知这群匪徒都折了进去,脸瞬间拉了下来,阴鸷地盯着方庆:“怎么回事,你细细道来。”
方庆苦笑了一下:“大人,小刚才让人去调查过了,今夜酉时一刻,有个乞儿到衙门报的案。小人已暗中派人询问了那乞儿,他说是一个浑身都笼罩在黑斗篷里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来找他,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去衙门报案的。”
“这么说,我们的行动已经先一步被人察觉了。”徐荣平眯起眼,眸光阴狠,“咱们这事做得隐秘,知情者不过寥寥几人。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账东西敢出卖我。”
方庆点头,又担忧地问道:“那狼牙那边怎么办?万一他被抓住,在堂上胡乱攀咬大人。”
徐荣平冷哼一声:“他不敢,他没证据,府尹总不能听一个亡命之徒的一面之词就定本官的罪。况且他本身就背了命案,上官府自首无异于自断生路。不必担心,还有一笔银子没给他,他迟早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以绝后患。”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
傅芷璇喝完了粥,陆栖行就回来了,他换了一身紫色的锦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领口很低,露出大片古铜色的肌肤,可能是刚沐浴完过的原因,胸前的肌肤上还挂着几滴水珠。
傅芷璇顿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下意识地拿起银勺,做出一副专心喝粥的模样。但她忘了,碗里的粥已经被她喝光了,银勺落到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傅芷璇囧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讪讪地把勺子放在了碗里,缩回手,轻扯了一下嘴角:“那个,你应还有许多公务要忙,要不,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扰你了。”
陆栖行拉住了她:“我的事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大晚上的,你回哪儿去?”
傅芷璇低垂头,不敢看他红果果的胸膛,右手拧着他的衣袖,轻扯了一下:“你把衣服穿好。”
他们俩虽也亲过,甚至同塌而眠,不过以往两人都穿得严严实实,这还是傅芷璇头一次看到如此露骨的一幕。
陆栖行低头看着她殷红的脸,嘴角一翘,把她往自己的胸口上一拉:“迟早要见到,吃惊什么。”
傅芷璇的脸撞到他滚烫结实的胸膛上,刹那间就跟打翻了染料缸子似的,红晕从她的脸上蔓延到脖子深处,整个人像是煮熟了的虾子一样,就连舌头也开始打结:“你别这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陆栖行见她这幅模样,心中疑窦更深,锐利的眼微微眯起,低头盯着她,嗓音带笑:“怎么?没见过?”
傅芷璇翻了个白眼,外强中干地说:“见过,怎么没见过,见得多了。”这倒不是假话,以前大夏天出门时,偶尔也会遇到几个不修边幅的邋遢鬼,裸着上半身,不过那时候,她都是远远地就绕道走了。
“是吗?”陆栖行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快低垂的脑袋,往前一步,离她更近了。
傅芷璇紧张得手到不知道往哪儿摆。
好在外面突然传来章卫的声音解救了她:“王爷。”
陆栖行知道,这时候章卫来寻他,定是有事,轻轻揉了揉傅芷璇的头一记:“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飞快地走出去打开门,看向章卫:“何事?”
章卫低声说:“闻方那边的事已经结束了,那群亡命之徒死了六个,被抓八个,只有老大狼牙负伤跑掉了,咱们的人跟着他,要不要动手除了他?”
陆栖行摇头:“不用,吓吓他,逼他去找徐荣平,让他们狗咬狗。”
“是,属下这就去办!”章卫明白了他的意思。
陆栖行叫住了他:“等一下,闻方怎么样了?”
章卫小声说:“他没事,只是左边胳膊给刀擦过,受了点轻伤。目前正在衙门里,明日府尹公开审理此事,他既是受害者,也是证人,应该在过堂之后就会放回来。”
听罢,陆栖行彻底放下心里,嘱咐章卫:“让人暗中给他送点好药去。”
“是。”章卫点头。
陆栖行重新推开门,回了内室。
这会儿,傅芷璇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她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杯茶水,小口小口的啜着,见到他,莞尔一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天气热,坐下喝杯茶吧。”
陆栖行瞧了一眼她握住茶杯的手,浅浅一笑,坐到她对面,拿起她推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低声说:“事情已经解决了,闻方胳膊上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闻言,傅芷璇彻底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
“摸不清你的身份,徐荣平暂时应该不会再去找你的麻烦,你若要想解决他,尽快,否则就让我来。”陆栖行再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傅芷璇明白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全,笑道:“好,你再给我几天时间。”
陆栖行站了起来,走过去,拉着傅芷璇出门:“你我难得一见,不提这些扫兴的事,我带你出去转转。”
傅芷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跟了出去,走出门,才发现,今夜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明月高悬,群星璀璨,蟋蟀虫鸣声不断,朦朦胧胧地月色洒在静谧的院子里,显得安详又宁静。
偌大的别院里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陆栖行带着她一路往北,穿过书房,来到后头的院子。
这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正屋的窗户上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把院子照得半明半暗。
“这里,”陆栖行把她领到院子西北角,然后停下了脚步。
傅芷璇双目转了转,最后停留在墙角那一从藤蔓有手臂那么粗的葡萄藤上,弯腰凑过去,惊喜地说:“这是葡萄?都快熟了吧。”
月光下,一串串晶莹的葡萄挂在枝头,表面闪烁着莹润的光泽,看得人食指大动。
陆栖行看着她惊喜的侧脸,嘴角也不自觉地挂起了笑,弯腰蹲在她旁边,声音变得异常温柔:“这是我八岁那年,同母后一道栽种下的。”
弹指一挥间,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当初还只有小指那么粗的一截葡萄藤也变成了郁郁葱葱的一大从,而当年那个稚子孩童也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傅芷璇没想到陆栖行还有这么一段过去,她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美妇含笑带着小儿子,一起挖坑,插下葡萄枝,浇水,等它发芽。种下葡萄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男孩托着下巴,守在葡萄藤前,天天翘首以盼,只盼它快快发芽、开花、结果。
“笑什么?”陆栖行听到她噗嗤的开怀笑声,伸手捏了她的鼻子一记。
傅芷璇笑嘻嘻地躲开他的手,调侃道:“我在想你当时有多可爱。”
陆栖行第一次被人形容“可爱”,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伸手摘下两串葡萄,递给了傅芷璇:“拿着,让你尝尝我亲手种的葡萄。”
两人像普通的夫妻一样,丈夫在前摘葡萄,妻子在后拿着,直到两只手到拿不过来,傅芷璇赶紧叫住了他:“够了,够了,别摘了。”
陆栖行这才收手,从葡萄架子下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叶子,接过傅芷璇手里的葡萄,走进房里,然后对她说:“你把坏的,被虫子咬过的挑出来,我去打盆水过来,洗一洗。”
傅芷璇看着这一堆葡萄,有些犯愁:“这么多,还是拿到井边去洗吧,免得跑几趟了,我把烛灯拿过去。”
陆栖行没有反对,出门寻了一个木盆过来,伸手把葡萄捡了进去,端着出门,傅芷璇紧紧跟在他后面。
这座院子里就有一口井,陆栖行走过去,打了一桶水倒入盆里,两人把坏的葡萄挑了出来,然后再把余下的葡萄洗了两遍。
经过冰凉井水的浸润,葡萄也变得清清凉凉的,咬破,清凉香甜的汁液盈满唇齿间,说不出的凉爽。
“真甜。”傅芷璇拿起一颗放入嘴里,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陆栖行把头凑到她面前,黑瞳含笑望着她:“真的,我尝尝。”
傅芷璇捻起一颗葡萄,递到他嘴边。
他低头看着她细腻饱满的手指,头一低,连着葡萄,一并含入了嘴里。
傅芷璇心中一悸,手下意识地往回缩。
陆栖行见了,牙关一个用力,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两颗淡淡的牙印,这才松开了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语双关地说:“真甜!”
刷地一下,傅芷璇的脸爆红成一片,比日落前的红霞还迷人。她眸光流转,嗔了陆栖行一眼,这家伙,今晚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充满了攻击性,就像春天来临时的某种动物。
“走了,回去了。”
陆栖行拉住了她的手,声音暗哑低沉:“再这样看着我,你以后都别回去了。”
这人,明明是他先使坏,反倒打一耙,不过傅芷璇已经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不敢跟他对着干,忙垂下了头。
看着她黑漆漆的脑袋,陆栖行失望地垮下了脸,闷闷的说:“这时候你倒是听话。”
傅芷璇听得好笑,捂住嘴偷乐,笑了好一会儿,生恐陆栖行恼羞成怒,连忙转移话题:“这里蚊子好多,咱们回去吧。”
“嗯。”陆栖行单手端起木盆,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边往屋子里走边说:“今年太忙了,没有时间,你若喜欢,明年等这些葡萄成熟了,咱们再一起摘来酿葡萄酒,留着过年喝。”
这还真是个美好的畅想,傅芷璇抬起晶亮的眼珠子,笑看着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但她却没把这话当真,明年今日,陆栖行要么身败名裂,要么功成身就,前者身首异处,再无以后,后者飞黄腾达,荣登宝座,哪还有空这样静静的陪她。
看出她欣喜的目光下的忐忑与不安,陆栖行把木盆放到了台阶上,转过身握住她的双手,迎着月色,温柔地看着她:“阿璇,我今夜带你来摘葡萄,一来是想与你分享我亲手种下的果实;二来也是想告诉你,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都愿意与你做一对最普通的夫妻。”
他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惆怅:“这座别院是我八岁那年生辰,母后送与我的。因为有一个出色的皇兄,自小,我都是被当做闲散王爷来培养的,父皇母后对我多加疼爱,却从未教过我为君之道,别说你,就是我自己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坐上那张宝座。”
但世事弄人,他们也不过是命运的棋子,终将被推到既定的命盘上去,谁也避不开。
傅芷璇怜惜地看着他,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她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毕竟他曾是那么地疼爱小皇帝。
陆栖行把她的双手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眸光如水:“阿璇,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会仿徨,会犹豫,会难过,会愤怒,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这一点现在如此,以后也不会变,而我希望,无论何时都有你相伴。你会不改初心,像如今这样真诚待我,想生气便生气,开心便开心,在你心中我仅仅只是你的丈夫。”
傅芷璇明白他的意思,也许他的部下,忠诚于他的大臣都已经知道了小皇帝的身份,对他的态度也开始变化起来。他终将走上孤家寡人的道路,是幸也是不幸。
而他希望她不变,她也希望如此,但未来谁能保证呢,只能倾尽全力而为,不留遗憾罢了。
不过他今日能对她坦诚心扉,还愿意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他的态度,傅芷璇已经非常知足了。她眨眨眼,握紧他的手,郑重允诺:“你若不弃,我便不离。兹事体大,吉凶难料,成自是皆大欢喜,倘若功败垂成,我便替你守一辈子。”
喜欢弃妇归来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弃妇归来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