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3 外人和自己人(上)
她早有准备,听得如此竟然也脸色发白。父亲有外室她也听举国和举朝隐约说了,母亲当然是不愿意为父亲纳妾的。但万万没料到这外室的出身竟然如此卑贱。什么澡堂子里有名,就是在男澡堂里的妓女罢了!
以他们家这样的人家,男人从不用去澡堂子。她也知道临安城里热水澡堂子嫖、赌、吃、玩一切俱全,是中小户、商人都去的地方。父亲竟然把这种地方出身的娼妓接到外面做了外室!
她深吸一口气后心中暗恨,知道亲娘是在家里吃了各房妯娌的算计,故意拿这事来气她。她反倒安慰气恼生病的母亲:
“母亲。那样的人难道能如何?难道还能进家门。”把这些话安慰过后,她不得不提醒母亲,“母亲,姨母她看来是——”她的姨母就是燕国公夫人,“姨母果然是没希望了。我们也帮不上。母亲想想——没有了姨母,凭程娘娘她就算是生了七个八个皇子,也是做不了皇后的。”
“我儿……”看着娇养的女儿如今没有了出路,成夫人悲从中来,“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早早为你说亲。”如今不能参选又未说亲,这耽误的青春年华一去不回。
“女儿不嫁!”她说了一句话,后成夫人色变之前,她又笑了,“女儿要进宫。母亲,家里一定要送人进宫的。不让我进,这家里谁也别想安生!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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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参政夫人和丈夫吵了一回,转身出房来婆婆跟前求婆婆作主,难得为卢十七娘说情,只道:“母亲——十七娘不进宫也不说亲,十八娘,十九娘的亲事就不好说了。”
十八娘是她的亲生女儿。
卢老夫人沉默良久,毕竟使人请了卢开音过府来。祖孙俩静静依偎了一会儿,丫头们都静静离开只有厅中鹤炉里淡香直上化为一缕青烟,到得半空中又根基不稳,妖娆荡动了起来。卢开音伏在了老夫人的膝前,笑道:“祖母放心。为了当年碧池寺里的事十七妹一直有心事。我是知道的。”
“……她那性子像她娘。许是她生的那几年运气不好。又是战事又有病疫——”卢老夫人这几十年经历得太多,长子和第六子,子孙丧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消磨了她的年华,但没有磨灭她眼中的老于世故,苦笑着,“……看得多就明白了。十七娘打生下为就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年年家里都送丧。她还是个孩子见得多了心里就冷了。但看着还是能教的。大姐儿,这是为了你的将来,为了瑶儿的将来——”
“祖母。”她仰头看着,卢老夫人通透的双眼看穿了她,老夫人握着孙女儿的手,拍了拍,“是你的就是你的。家里不能乱。得让家里和程家都和你一心一意,和瑶儿一心一意。”
“……祖母教导得是。”她含笑着。慢慢把头靠在了祖母的膝头,含糊着,“我记得……”也许是在梦里,她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东京城。
东京城中华灯初上,元宵佳节里的雪柳蛾儿点点闪闪,她被祖母抱着进宫时,迷迷糊糊打着盹。觉得宫里有些冷。祖母抱着她回来也是这样悄悄教着她:“开音将是要做东宫妃,做中宫的人……”
她陪着祖母说完了话,回到了卢府给她留的房间里。她坐在妆台前,打开了随意丢在妆匣边的一只银盒子。盒子上已经有了些许薄灰,正可见得无人动过。这才是她故意随意弃下的原因。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盒子上的錾银诗句仍在。皇城楼阁后的月色已逝。这些旧事她无人可诉,她出府坐船,船去灵隐寺却扑了个空。原来修国夫人今日下山去了。
“母亲是思念妹妹了吧?”
她叹着。
倒是有人来悄悄禀告了她:“十七娘安排状元局像是要和傅大人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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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归音的马车在路边,正遇上了修国夫人的牛车。
郑娘子一眼看到生母时,突然叹了口气,逢紫不敢问只不解看着。她叹道:“我中计了。那位侯吏人。恐怕和临安府通判吴夫人有交情。”
逢紫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她突然提起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丫头难免也仔细打量着香铺子前的修国夫人。她一身烟灰绸的尼衣,手挂佛珠,似乎正在采买香料。而这铺子是郑家的产业。这看起来是家事?丫头不知道二娘子的自悔中计从何而来。
她捶胸顿足指着生母的尼衣:“我在宫里见过,那料子可是贡品。是以前灵隐寺里下院尼庵里织的。本来一直是贡品,十年前各地的贡品绸缎越来越好,才免了灵隐寺的绸贡。”
但这绸子质地上佳,寄居清修的贵妇们就得了几段来做居士尼衣,才穿在了修国夫人身上。逢紫惊醒,终于想起本朝前二十年,尼寺和大富都是机织的大户。时有精美织品被征为贡品进宫。郑二娘子从发髻上摘下宫花,掷于车中,无奈知道这一回是班门弄斧了,
“侯吏人自己就是尼寺出身,必定也做过织机和宫中有来往。”
郑归音终于就想通。这侯女吏甚至还和宫里锦绣院有来往,“她应该能看出我的打扮不是
瑞珠宫的人。她却故意误认我——”她没好气埋怨了一通,最后居然有了一丝笑,喜滋滋地笑,“总算我也没有得罪她背后的人。免得傅九怨我。”
“……娘子的意思?”丫头不知道侯女吏背后的人是何人。
“范夫人。傅九的母亲。”她一脸的诧异,觉得逢紫这样聪明怎么还没想明白侯女吏是谁的人,“范夫人她和吴通判夫人是世家好友,你没听说过?”
逢紫却终于看着,修国夫人转头,眼睛看到了小女儿二娘子。
郑归音坐在车内,叹着:“侯吏人,恐怕连修国夫人也是认得的。”
那小吏妇人早认得她郑归音。
“二娘子的意思?”逢紫听出了隐约的诡谲之意,郑归音点头示意她想的没有错。
——那侯吏人是受人指使来试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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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吏人从后衙角门,被婆子引进了临安府衙,进了吴通判的家宅里。一路过了园径,终于到得文夫人厅前。厅前春花盛开,她立在阶下,厅中有两位贵妇主客对从,她认得蓝绫背子龙心发髻的贵妇是文夫人,贵客当然就是范宰相的小女儿,傅大人的母亲——范夫人。
她恭敬禀告,把郑家买选女名单的事情说了一回:“夫人,那位郑娘子恐怕是有意要攒一个选女局,引商女和小户书香女儿入局。”
范夫人听得之后终于放心长出了一口气,没有白等了这半晌。文夫人不禁笑了:“夫人如此担心——?”
“我只怕这郑娘子在张妃门下,不知道大局。或者又被陛下逼得不得不与平宁侯府结好!”
范夫人手中的乌金绸面扇子绣着兰草花儿,透出别样沉郁丽色,她徐徐打扇吹去一腔忧心,私心里亦不知道是庆幸那郑娘子六亲不认,还是斥责这娘子装傻明连陛下的暗示只当不知道,范夫人摇头着,“如今看来她和修国夫人仍是没有相认?”
陛下升了修国夫人的品级是为了什么,郑家绝不可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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