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披着星辰行至秋苑,幕初上使劲儿甩了甩头,希望借此赶走满身疲惫。
那些黑衣人不过是二长老的走狗,没了这一波,还会有下一波。不过,傅非天的举动让她有些意外。
一同意外的,还有眼前。
厢房,只一盏忽明忽暗的灯正散发着幽幽昏亮,看上去黑漆漆的,和周围其他屋子一同隐匿在寂静无声的夜色之下。
略微沉吟,幕初上加快了步子。
嗖嗖的冷风争先恐后地往她衣领里猛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可仍旧却抵不过她心底的凉意——往常,晚竹都是等她睡下才会熄灭灯盏。
而今日……
一步一步行至厢房门口,幕初上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染着剧毒的数枚金针已被她紧紧捏在手里。
起先屋里沉寂,而后传来若不可闻的走动声,由远及近……
从脚步声判断,是晚竹的。
幕初上后退了两步,等了片刻却未等到晚竹开门。只听得门里边传来悄声问话:“小姐?”
见四下无人,幕初上才压低声音:“是我。”
“吱呀——”
门被从里边打开了,还未等幕初上反应过来,晚竹已伸出长臂急匆匆地将她拉扯进去,随即关上了门。
待站稳了脚跟,借着微弱的灯光环顾屋子一圈,才发现黑乎乎的角落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再一瞧他的身形,幕初上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直直地愣盯着那道身影,呆在了原地。
“这是……”
“是。”晚竹激动地点头,哽咽道。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唤出声:“大师兄……”
她唤得很轻很轻,只一声就酸了眼眶。
不由地上前两步,然而,她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她好怕,好怕是冰冷的黑夜和她开了个玩笑,恩赐了她一桩美梦。为此,她狠狠地刮着指肚……
嘶——
是痛的。
是痛的!
滚烫的泪珠,一颗颗在眼眶里欢快地打着转儿,唔……你们不可以这么调皮的,我不可以让大师兄担心。
幕初上微微仰起头,然而泪珠还是唱着欢快的歌儿一路滑落而下。
日思夜想的亲人哟,历经了山庄里的几度防范几度猜疑,终究让她等到了,盼到了,见到了。
人影从黑乎乎的角落缓缓走出,路过烛火旁,渐渐映衬出一张温润却又瘦削的面颊。面颊上挂着熟悉的浅笑,笑意一直蔓延到眼角,绽放出一朵金灿灿的花,却丝毫遮掩不住眼底那连日来的思念和忧心。
他站定在她面前,习惯性宠溺的口吻:“小初,你瘦了。”
小初……
幕初上笑了,笑得很浅很浅。
有多久没听到有人这般唤她了?半个月吧,可她怎么感觉一晃儿似千年?
简简单单的两字,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那些在雪斋阁的日子,那些在雪斋阁有师傅宠着疼着的日子,那些绕在师傅膝头的无忧无虑嬉笑打闹的日子……
然,一切都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曾经的慈父,如今还孤零零躺在冰冷的墓室里,尸身早已没了热温。
师父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明明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依旧喜欢摩挲着她的小脑袋瓜,明明前一刻还在生闷气下一刻却指着偃旗息鼓的她得意大笑:“哈哈哈,臭丫头,又上当了吧?”
一丝温热自她嘴角滑过。
师父……
您一定是被小初气糊涂了,要不然,您怎么都没等等小初就匆忙闭了眼,小初都还没来得及同您说再见呢。下辈子,天大地大,您要小初到哪里去寻您呀?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说好生生世世都要做师徒的呀。您怎么越老越不守信了呢,不守信可是要被小初罚的哟……
忍不住地扑到步熵怀里,幕初上压低了声音,尽管在拼命克制着自己,仍是止不住无声啜泣。
她唇瓣轻颤,“大师兄,我……好怕。”
泪,再一次自眼角滑落而下,一寸一寸淌进多日冰冷孤寂的心。
她从未想过,有那么一日师父会突然丢下她,丢下他最最疼爱的小初;更无法想象,当这世间再没一人会记得、会亲唤她的乳名时,她将如何独自彷徨?
步熵怀抱着这个强装坚强的小丫头,感受着她身子强忍的颤动,心就好似被人猛地揪紧,疼得他无法呼吸。忍着眼角的酸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他强挤出一丝笑意,“不怕,有大师兄在。”
“嗯,我知道。你会一直在的,一直……”
拿脸颊轻蹭了蹭他的衣服,幕初上含泪使劲地点点头,细嗅他身上熟悉的清冷香气。
这怀抱温热而坚实,这香气有家的味道。
师父已去,有大师兄的地方便是家。从雪斋阁送别到今日相见,已是百日有余。这中间,他们都在做着努力,努力地让师父苏醒,努力地守护着他们的家。
“大师兄,”脸贴着温暖的胸膛,幕初上呢喃着:“再唤我一声吧,就当是替师父唤我,好不好?”
这样,今日也算得家人团圆了。
耸动的肩膀将她脆弱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和面对傅缜、白娘、傅非天的那个坚毅果敢的人儿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毕竟,她也只有16岁。
“咱们的小初,是最坚强的。”
一滴男儿泪,在步熵温润的面颊上慢慢转凉。
晚竹在旁也是掩面啜泣,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进绣花的黑色衣领,滑落进茫茫夜色。
桌上仅亮着一根红烛,也在无声地淌着泪珠,一滴,两滴……
“大师兄,你辛苦了。”
从步熵怀里挣脱出来,幕初上擦干眼角,又强行换回平日里的冷静模样,“时间紧迫,我们先商量丹药之事。”
随后,她转脸吩咐晚竹,“注意四周的动静。”
晚竹眼珠微转,联想起之前的几件事,她面色大骇:“何五真的在监视我们?”
“你也可以当他在保护我们。”相比之下,幕初上的语气要淡然许多。
“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久之前。”
那日何五突然现身跪在她跟前时,她就觉得眼熟。后来白娘刁难晚竹,他又及时出现。几次巧合凑到一起,便不再是巧合了。
晚竹还是有些不解,“看何五那性子,着实不像是会监视人的呀?”
“人不可貌相。”步熵含笑上前。
“哎哟!”
晚竹捂住刚刚被白玉短笛敲中的头部,吐了吐舌头,“是大少爷,晚竹记下了。”
不再多说,步熵笑呵呵地随幕初上进了里屋。而后,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饶是晚竹就站在门口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另一边,冬苑主屋仍旧灯火通明。
待傅非天忙完手里最后一件要紧之事,才靠回床头,边揉着眉心边唤人,“几更了?”
门外何五正睡得香甜,沙大白了他一眼,而后自己推门进了屋子。
他声音憨憨的,“主上,刚过了三更天,早些休息吧。”
说着,他便上前整理床头小茶几上的信件,分门别类地摆放好,放到了窗前的书案上。刚刚被幕初上用过的墨已是半干。
不经意扫到一封面已发了黄的书本子,手中的动作顿住了,沙大定睛一看:“这是……慕姑娘的医书?”
“拿过来瞧瞧。”傅非天语气里夹杂着疲倦。
沙大依言将医书拿给了他。
接过泛黄的医书,傅非天随意翻了几页,毫不意外地在上面找到了那秀气的簪花小楷。因是作的批注,密密麻麻的连成了一片又一片。个别地方,用的还是红色字迹。足以可见读书之人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还有这纸张的手感,软踏踏的,一看便是被久经翻看所致。然这纸张虽已泛黄,每页却又保存完好。足可见这书的主人是何等地爱惜它。
眼前又浮现出那抹娇小的身影刚刚在窗前翻看账本的认真模样,傅非天感觉脑子比刚刚清爽了许多,面色也跟着和缓了。
略作思忖,他将书递给了沙大。“你去瞧瞧,若是还没睡下,便将书还她。”
“是。”
沙大接过医书,而后一脚迈入了夜色,径直朝着秋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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