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江沅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南薰殿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整洁。
花鸟使在众多忙碌交错的宫人宦官的身影之间,瑟瑟发抖地跪着。他已经听说了圣人和贵妃的事,虽说这事其实责任并不在他,主要是得怪圣人自己,但圣人一定不这么认为啊,不然也不会在他刚到的时候,先低声说了一句:
“还不都是因为你……”
花鸟使本以为死期将至,却听圣人命他把新入宫的美人分别送到太极宫与大明宫去,让她们做宫人,还叫他以后不必再送,竟再没别的话了。
一定,一定是因为萧将军在圣人身边的缘故。花鸟使感激涕零,一时也不敢想圣人怎么突然转了性,趁着圣人没反悔,赶紧告退便去办了。
花鸟使退下之后,李隆基似笑非笑地看向萧江沅:“怎么,你还不走?你可看见了,我没杀他。”
萧江沅笑道:“大家圣明。”
“什么圣明不圣明的……”李隆基悠悠一叹,“这事……或许真的错在我呢。她说得对,女人对男人一心一意,男人对女人为什么不行?怎么会不行呢,当心里真有一个人的时候,本就容不下其他人啊。”
他怎会不知,萧江沅一直在旁敲侧击试探他的情绪,帮他找台阶下呢?
就当是对玉环的赔罪,先把物件和吃食送去探探口风吧。
“阿沅……”李隆基定定地看着萧江沅,忽而扬唇一笑,“多谢你。”
萧江沅刚告退,脚步为之一顿。她不发一言,垂眸一笑便继续离开,腰背挺直,动作行云流水,一如往日一般。
杨玉环刚抵达堂兄杨銛家的时候,先是一愣:“怎的今日,你们都到这里来了,难不成消息传得这么快……”
杨銛宅中,除了向来缩在公主府里潜心修道、不理世事的太华公主之外,杨銛、杨锜与三位国夫人等亲眷都在,正厅里还摆满了精美器物和绫罗绸缎,杨玉环目光一扫,才发现在三姐虢国夫人的身边,站了一个姿容甚好的陌生郎君。
想必是她三姐的新情人,想不到此次的这位长得这么好,不说这豪华的屋舍都为之蓬荜生辉,连她这几位容貌上相当优于众人的兄姊都被他比下去了。
杨玉环刚一走神,便被一众兄姊团团围住。虢国夫人和她身边的陌生郎君站在圈外,尚还安静,其他兄姊连同他们的妻子与尚还健在的丈夫或情人,来不及向杨玉环问候行礼,就开始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听说她与李隆基发生了争执,自己跑出来的,他们竟都不信,纷纷断定她惹怒了圣人,是被圣人遣送回来的。
杨玉环被兄姊们吵得头痛,懒得跟他们辩解:“……也罢,你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是吧,反正以后兴庆宫我是回不去了,大堂兄,你不会不肯收留我吧?”
“小妹说的这是哪里话?”
杨玉环刚觉得心中一暖,便听杨銛又道:“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只要小妹服个软,兴庆宫定是能回去的,圣人待你可与其他妃嫔万般不同啊!”
其他人也一并附和起来,一时又是热闹不休。见杨玉环不仅心不在焉,还一脸的不耐,杨锜竟然像儿时一般摆出兄长的姿态,训斥道:“小妹,龙颜大怒何等严重,可不是你一人便能担待的,你怎可无视家族,做出此等任性妄为之事?”
年轻一辈的众杨之中,虽是杨銛年纪最长,但杨锜因为尚了太华公主,所以往往他说的话才是最有分量的。这次他又把众杨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吐露出来,其他亲眷见杨玉环只怔愣着,没什么其他的反应,便也放大了胆子,纷纷苦口婆心地劝解起来。
杨玉环本就心中苦闷,本以为回到私邸,多少能轻松一些,却不想亲眷们对她实在是热情。一顶顶不忠不孝、三常五纲、三从四德的帽子扣下来,杨玉环只觉得窒息,眼前本该熟悉的亲人,竟忽然变得比那个陌生的郎君还要陌生。
自小跟在杨玉环身边侍奉的阿霜,见众杨越来越气势汹汹,忍无可忍怒斥道:“你们竟敢对贵妃如此无礼?!”
韩国夫人身为长姐,不服一个家生出来的奴婢也敢插嘴,刚要发落,就被一人拉住胳膊拦下了。她转头一看,竟是三妹虢国夫人不施粉黛却仍风情万种的脸。
与此同时,虢国夫人身边的陌生郎君走到了杨玉环与众杨之间。在军中历练过的身体挺拔而强壮,他虽看似吊儿郎当,礼仪上却仍是带了杨氏祖传的几分优雅。他先是笑着给杨玉环行了一礼,又给阿霜拱了拱手,才道:“小人杨钊,承蒙祖上积德,乃贵妃从祖兄。如今是受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之命,前来长安,为诸位贵人献上薄礼。不知阿监如今官居几品,小人可有幸认识一二?”
杨玉环的祖父与杨钊的祖父为亲兄弟,故而杨钊与杨玉环确有亲戚关系,却亲缘已远,出了五服,连正经的堂兄妹都攀扯不上。
若不是看在众杨都是贵妃的兄姊,阿霜才不会忍到现在。见有人出来充当和事佬,她也不想让贵妃为难,便还礼道:“不过正五品宫正,入不了诸位贵人的眼。”
韩国夫人忍不住与虢国夫人相视了一眼,一时有些心有余悸。国夫人虽是一品,可这阿霜毕竟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可不是韩国夫人随随便便能处置得了的,方才虢国夫人若晚了一步,如今闯下大祸的只怕就不仅仅是杨玉环了。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宫正见谅。”杨钊说完,面向杨銛杨锜等人,笑道,“听闻贵妃看在亲眷的份上,早已免了所有君臣之礼,但贵妃终究是贵妃,君臣始终有别,几位虽关心则乱,也不好太过失礼。不论发生了什么,贵妃既然来了,总要先安顿下来,这都多长时间了,连杯茶都没有呢。”
杨銛这才反应过来,忙退后躬身拱手道:“臣等乃是一时心急,失礼之处,还望贵妃见谅。”
见其他人也跟着致歉行礼,皆与方才判若两人,杨玉环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她抬眸看了杨钊一眼,点头致礼道:“我要歇息。”
这时虢国夫人走到杨玉环身边,亲密地挎住杨玉环的胳膊,妖娆地一笑:“不理他们,我带你去。”
杨玉环的贵妃仪仗都留在院里,跟着她离去的只有虢国夫人和阿霜。
杨钊的劝阻并没有让杨銛等人放下心来,杨锜甚至愈发气愤:“难道我说错了么?贵妃惹怒的不是别人,是圣人啊!贵妃得宠失宠哪里是她一个人的事?事关家族兴衰存亡,贵妃怎可如此不管不顾?”
却见杨钊摸了摸鼻子,道:“小人以为,贵妃可不是那等不管不顾之人啊……”
“你知道什么?”杨锜斥道。
杨銛却发现了什么,横了弟弟一眼,客气地拉住杨钊的手:“都是一家的兄弟,万不可轻易失和。钊郎若是有什么见解,大可一言,不必管他。”
杨钊轻描淡写地一笑:“小人浅见,贵妃受圣人专宠多年,不说能拿捏住圣人,至少对圣人的性子总该是心中有数的吧。贵妃人虽在宫外,可宫里的圣人没准仍在贵妃掌握之中呢。圣人毕竟是大唐之主,想要处置妃嫔,方法多得是,却还是由着贵妃回了娘家,这其中的深意,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断定的。”
“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安心奉养贵妃便好,务必尽己所能,让贵妃舒坦宽心,既是全了君臣之义,也不枉兄妹之情。像方才那样,可千万不能再有了。”
杨锜越听越觉得有理,对杨钊的态度也好了起来:“方才是我冲动,但我不也是因为担心贵妃和咱们杨家么?贵妃自小就与其他妹妹不大一样,若是其他妹妹成了贵妃,断不会有今日之事,让我等兄长操心。”
“这一点,驸马就要学学秦国夫人了。”
秦国夫人自始自终,既不出头拔尖,也不置身事外,一边顺着兄长的口风恳切地央求着杨玉环,一边又在阿霜怒斥的时候,赞同地瞪了杨锜一眼。杨锜看在眼里,却不明白杨钊的意思,便听杨钊解释道:
“咱们杨家,是因为贵妃才有了今日,但也不是每个杨家人都如几位贵人一般享尽恩宠,终究是亲疏有别。这所谓亲疏却并不仅仅在于血缘,看昔年则天皇后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两个亲兄长便可知晓。因着贵妃在意几位兄姊,才有了圣人的爱屋及乌,贵妃今日失意而归,若是就此伤了心,再不与几位亲近,等日后贵妃被接回了宫,岂非得不偿失?”
众杨皆未想到,今日随虢国夫人初次登门的这个破落亲戚,竟能有这样的见解,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们更想不到,就是这位杨钊,在未来短短数年之内,便能成为整个杨家的顶梁柱,既让他们马首是瞻,给杨家带来更多的富贵,也能激起一番浩劫,把杨家打入地狱。
他们无法预料来日,也不愿想得那么远。他们只想紧紧地把握住这泼天的荣华,绝不肯在刚刚享受到其中乐趣的时候,就骤然失去。
韩国夫人叹道:“钊郎此言甚是有理。”
秦国夫人则很是忧心:“可是钊兄,贵妃当真还能回宫么?”
不等杨钊回答,已经有小厮入内道:“还请阿郎快去门口迎接,圣人身边的萧将军亲自率人,带了一大堆物件和御赐的吃食,还有两条街就到大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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